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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躺在地上姿勢擺得再好看,玄參居高臨下地看他總是令他萬分不爽,他慢慢掙扎著想爬起來,玄參一腳踢過去,直把他又踢翻過去。
本來鬼魅在仙人眼中命比草賤,加之玄參又墜入魔道,行為稍顯殘暴。
“哈哈哈……”
碧落摔得越慘,卻笑得越張狂,好像有意挑釁對方。
雙方都不甘示弱時白霜清醒了一陣。
“別打了。”她這話是對玄參說的。
玄參見她醒了,再也不理會碧落,坐到床邊將她扶起。
白霜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跟玄參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況且她依舊躺在他的床上呢,一時臉紅卻拒絕不了他。
“碧落,你我無冤無仇,囚我在你身邊有什麼意思?”雖然她心口依然如刀割一樣,可二人方才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碧落不回答,甚至低頭不看她,與剛才的狀態完全兩樣。
“柔腸寸斷的香氣會使人產生幻覺,眼中所見都與心中那個求而不得的人相關,你聞到茶香之後將我看成誰了?”良久,碧落才來了這麼一句。
他說這話時語速很快,迅速說完後白霜也沉默了。
‘你把我看成誰了’——白霜也會因此內疚,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只是另外一個人的影子。一旦成為影子就意味著附屬,每一次的舉手投足都限制於那個與自己有十分相像處的人。
“那你又把我當成誰了?”白霜是女子,對有些事情總有莫名而敏銳的感覺。
空氣似乎又凝結了一陣。
最後是碧落妥協了,而他並不害怕玄參。原因甚至是卑微的:他一個人寂靜了太久,不想再多受一分這樣的沉默。
“你很像我愛的女子。”碧落像是要把地板看出個洞來,而雙手撐在腿上,如蚯蚓般粗細的青筋暴起,蜿蜒在手背上,可以想像順著它們往上是如何駭人的光景。
“她叫黃泉。”
“黃泉?”白霜注意到自己的失態,立刻閉嘴了。
“就跟這不祥的名字一樣,她的人生也充斥著苦難,父母雙亡,只留下這一座豪宅,她遣散了所有的傭人才能勉強維持生計,卻惟獨沒有變賣這座園子。呵呵……寒園,是她心頭所愛,更是一條斬不斷的鎖鏈!”
聽者漸漸投入這段故事,那個性格剛強的女子似乎正從園子的某個角落款款走來,她周身縈繞著寂寥。
“這也是我從一名男妓變為她一個人的男寵的最大原因。”
最真實而殘酷的話語從當事人口中說出,這時聽來輕巧,但想想碧落是如何承受這一切的,心中跟灌了鉛似的。
“那你還愛她?”
“你不該不懂,因為你也不是像我一樣卑微地愛著麼。”碧落的眼神僅從白霜身上一掃而過,隨後落到玄參身上。
玄參不想聽這孤魂野鬼將他生前的那些恩怨,他只擔心白霜的身體。
再看白霜,她被碧落一眼看穿,神色閃躲,加之心痛導致的臉色蒼白,更惹人心疼。
“既然你對這段感情有遺憾……你也喝了那茶……”她努力拼湊出來一些遺漏的東西,“難道你——早就吃了解藥!”
一想到對方是有備而來,存心發難,她心裡總是堵得發慌。
“沒有。”對方利落的回答讓另外兩人摸不著頭腦。
碧落得意地朝玄參拋了個媚眼,繼續道:“這‘柔腸寸斷’根本沒有解藥,就算有,那也是——心病還需心藥醫。”
玄參被徹底激怒,一張拍碎了床邊的一張雕花几案,木屑四濺,空氣中瀰漫著幽幽的木材香味,古樸而沉寂。
白霜著實不願見到他再入魔道,可瞧這光景,竟是覆水難收,便強忍著心頭的強烈情緒,拖住他不讓他胡來。
“玄參哥哥!中了‘柔腸寸斷’的人是我,對自己的身體當然是自己最清楚,我也不小了,萬事都有分寸,你不能總替我做主張。”
玄參被白霜拽著一隻手,若再向前便可了斷這隻鬼魅,但白霜也會同時被他拖帶下床。只猶豫了短短一瞬,他選擇妥協。
呵呵,堂堂尊上要向自己的徒弟妥協,他這是頭一遭;白霜又如何不知自己已經逾越了太多,心虛歸心虛,起碼能救碧落一時,這也值得。
“碧落,你受傷了。”她下床將碧落扶到床邊,一同坐下了。
女子不同於男子,白霜說那句‘碧落,你受傷了’的語氣是這樣溫柔而憐惜,她的一雙手掌接觸到鬼魅冰冷的軀體,慢慢傳遞去一層又一層累積起來暖意,柔軟纖細的手臂支撐起男子高大的身軀,這樣近的距離,足以讓每個人特有的體香溜進碧落的鼻翼。
每一個動作或是表情都被玄參細細觀察著,他想自己大概也有幸得白霜如此照顧,只是那時他是不省人事的。
“身體的傷可不比心頭的傷。”如果他對玄參的態度是挑逗、曖昧的,那麼對白霜的態度卻是真誠、得體的,說話間少了風塵味,多了些清冷的氣息。
可見白霜當時並不是完全出現了幻覺,碧落的氣質里確實有一部分很像玄參。
“你的‘柔腸寸斷’應該不是用來對付我的吧?”眼前人的表情讓她相信那一杯茶或許只是個惡作劇,只是一種無心的嘗試。寂寞太久的心都是如此。
碧落笑笑,指指自己的左邊胸膛說:“心疼的感覺讓我想起自己生前的美好時光,而你——只是個意外。”
是了,哪怕是鬼魅也只能揣測人心,哪能看透人心。玄參和白霜看上去是這樣恩愛,他們又騙他說是夫妻,碧落又怎能知道玄參正是白霜感情的遺憾呢?一杯茶,只是用來喚醒自己知覺的茶,卻無意間成了另一個人的□□,你說這是誰的過錯?
碧落向白霜解釋:此茶不會置人於死地,致覺也是一時的。
玄參二人稍微安心了些,白霜又不安分地打聽那個叫‘黃泉’的女子的往事。
“她現在去哪兒了?也去世了嗎?”
“沒有,她跟另外一個男人跑了。”碧落的眼睛像一潭似水,叫白霜不忍再看。
這種心情如何不煎熬,愛她愛到放棄尊嚴,最後得到的卻是背叛。
“然後呢?”白霜小心地追問。
“然後我一個人被丟棄在寒園,後來所有的日子都用來等候,直到我意識到自己——自己已經不是個人了。”碧落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猛烈收縮。
白霜難以想像,等候一個人,再也沒有時間的概念,直到成為一具枯骨,靈魂沒有了居所,卻徘徊在原地不肯離去。
“她都不要你了,你還有什麼理由堅持呢?”她的聲音微顫,玄參這個旁聽者都聽出了白霜的動情。
“極端的恨……還有極端的愛。”
愛恨交織最是纏綿刻骨,這便是一縷幽魂存在的所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