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玄參……不……是黃泉……”
“你找到黃泉了!”激動的情緒就像是會傳染一樣,碧落一聽到這個名字就不能不激動。
白霜搖搖頭,急忙解釋:“我只是聽聞黃泉的下落,她此刻和玄參在一處。”
“玄參,他不是下山替你找大夫去了嗎?”
“具體情況很複雜,我三言兩語講不清楚,只是現在他們二人都在魔族軍營中,魔族準備攻打仙界,我們必須在那之前將他二人帶回來。”危急之時能激發潛能,就算身體再吃不消,白霜還是勉強一口氣講完了。
“好了,你別急,喝口茶。”碧落縱然是火燒眉毛了,但也不能置白霜而不顧,她的身體好歹是他照顧了很久才養回來一些,又怎能在不明的情況下前功盡棄呢?
二人該緩口氣的緩口氣,該收拾心情的收拾好心情,一切從長計議。九霄的危急與他們沒有直接關係,但各自的心上人還在危險的境地,兩人之間莫說早有交情,在此刻也是立馬結成同盟。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白霜在這期間只吃了少許的湯湯水水,碧落勸說這不頂飽卻也敵不過她低眉搖頭的姿態。
“我必須去魔族軍營,然後偷偷把玄參帶出來。”白霜額前散落一些碎散的頭髮,她沒有理會,心裡只想這一件事。
碧落看不過眼,親自拿起一把木梳,替她輕柔地將細發梳回去。他的動作很慢,對方感覺很舒服而沒有動彈,乖乖地任他擺弄,碧落梳著梳著漸漸走了神,眼前柔軟纖細的黑髮在哪裡也見過?噢,那是他與黃泉的故事之初。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有些詩詞已經被傳唱得熟爛,再不復舊時初見的驚艷,但多少年後,能千分、萬分貼切地表達心緒的詞句也就剩下它了。
那時沒有諸多變數,這座荒山、這座寒園將他們幸福地與外界隔離開,任他絞盡腦汁都不會料想九霄尊上就這樣從天而降,生生將他苦盡甘來的人生打得粉碎!可他並不十分怨那個奪走他幸福的人,碧落是自卑的。
他只願意假設如果當年在畫船上他沒有用男妓慣用的嫵媚回應黃泉寂寥而熱切的目光,一切都不會演變至今日的天人永隔吧?他寧願他們能相忘於江湖,也好過相濡以沫後的殘忍背叛與離別!
碧落呆望著眼前人,眼神空洞,手下的動作不自覺地停歇了,白霜很敏感,想自己帶來的消息一定打擾了他多年已經習慣成自然的生活,眼看在人間的日子就要到頭了,此刻飄然而至的一星希望對他而言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白霜無聲而精準地握住那隻停頓在她發間的手,她想安撫這個受過許多磨難的可憐人,但在腦海搜索不出半個字來。
“你剛才是說要潛入魔族軍營?”碧落為自己的走神而驚顫了一下,神智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白霜下意識地轉過頭去,面向明亮的窗外。
半晌,碧落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姑娘了。玄參第一次為我走火入魔的時候,我能做的只是將自己和他關在玄霄宮中,外人很難進來,而我還狠心地將他丟在浮生閣里。我害怕呀!沒有人能幫我,卻還有個玄參需要我照顧。我當時還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姑娘,除了本能地躲避,我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昏迷不醒的玄參!可現在不一樣了,我長大了,懂得生死本不可畏,只有一顆凡塵之心讓我們悸動不已。也正是因為這顆凡心,我才真的想和他並肩作戰,對於無可避免的危險和死亡,我也要和他一起面對,生死在一起!這才不枉我與他之間多年的情分。”
白霜用手背大大咧咧地擦去眼角的淚水,可內心卻不似這般坦率。她無法告訴碧落,玄參是被黃泉俘虜的,她也無法面對玄參徹底墜入魔道的事實。
墜入魔道是何意?被玄參過分保護的白霜是不會明白的,所以離開九霄之前她順道回了一趟玄霄宮,取走了之前一眼掃過的有關書籍。
碧落讓她一個人安靜歇息再作打算,她便趁著這個空檔掏出那本古書,一字一句,看得萬分精細。
那書上的意思簡單解釋一下就是:墜入魔道的仙人會逐漸消退仙法,不管主動或是被動,然後他們會被殘暴、冷酷所控制,不由自主地想方設法學習魔族法術。
“魔族法術嗎?”白霜將書合上放在床邊,目光渙散。
其實她在想:魔族法術未必都是窮凶極惡的,為什麼仙界如此忌諱仙人墜入魔道?無非是因為立場不同。仙界和魔界糾纏多年,雙方必定都視對方為眼中釘、肉中刺,凡是可以中傷對方的機會是絕對不會錯過的,所以一向清高的仙界也不是沒可能詆毀魔族法術。
想到這裡白霜搖搖頭,好像這樣做可以把這種想法甩出自己的思緒一樣。而事實上,她越想越害怕。仙界與魔界的政治鬥爭與她一介小仙並無多大關係,但作為九霄一員,仙界的清淨和正義依然成為她深入骨髓的信仰,她認同並且欽佩仙界的作風,也真心為世間有這樣的福地存在而欣慰著。可信仰不是堅不可摧的,她為自己想像中複雜而虛偽的仙界感到失望,沒有了信仰的指導,未來的方向一片黑暗。何謂清淨,什麼是所謂的正義?這樣大的命題本不屬於白霜需要考慮的範疇,但此刻的她不得不去考慮,並且欲罷不能!
正為此而頭疼時,忽聞天上一記驚雷,碧落迅速出現在她房中。
“出什麼事了?”白霜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到訪。
“外頭打雷了。”雖然碧落維持著翩翩公子的形象,但紊亂的鼻息出賣了他,顯然他是一聽到驚雷就一路小跑過來的。
“嗯,我知道。”遲鈍的白霜擺出一副呆萌的表情,折煞了虛驚一場的碧落。
“額……我以為姑娘家都會害怕那個。”碧落竟然臉紅了,垂著腦袋就要轉身離開。
雖然不合時宜,但她忍不住笑意,一邊也不忘叫住他,說這會兒外頭長廊風雨交加的,他再回房中必然會被吹進來的雨水打濕,還不如在她這裡坐一會兒,陪她說說話。
碧落坐下之後有時間觀察她的情況,才察覺到她喘得很厲害,掃視了一圈,發現她床邊多了本書,於是默默地、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將書收到一邊的書柜上去了。
“你身體不好,不宜勞累,看書是費精神的活兒,等你好了再看吧。”
碧落自顧自地說著,卻發現她望著他的眼神就像要透過他整個人似的,便問怎麼了。
白霜側過臉去,眨眨眼說:“碧落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呢!玄參就不像你,我總覺得他對所有人都疏遠,哪怕是相處了千年的師兄弟們,他與他們碰面或許還不及跟我在一起親近。”
“那就證明了他十分喜歡你唄。”碧落大概不會懂得有些刻意的奉承只會讓人聽得心裡難受。
白霜沉默著搖搖頭,忽又看一眼窗外的天色。
“有什麼不妥?”碧落不知道白霜的這一系列動作是否是用作轉移話題的,但他不會糊塗到‘哪壺不開提哪壺’,既然她不願意說必定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碧落倒是情願在這個時候成全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