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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事就出來吧。”碧落的眼光無意地一掃,也看見了那支紫玉釵。
白霜私闖他人的領地,本就尷尬,見他似乎很中意那支簪子,就多說了幾句來消除這種令她臉紅心跳的氣氛。
“紫玉釵可是祥瑞的物件,屋子的主人再如何也不該把這種東西隨便亂丟啊。”白霜捻起釵子,半道被碧落劫去。
“唉!你……”她正覺得沒臉。不就是支釵嘛,還不給碰,這是什麼道理!難道偌大的九霄,玄霄宮再清冷些,她也犯不著為了一支普通釵子做些丟人現眼的事情!
一腔怒火遇到碧落的眼神的那一刻,像是被澆了一盆水,心上濕淋淋的,是雨水?不,是淚水。
碧落並沒有死死地捏著簪子怒目圓睜,而是輕輕地,看上去只要手稍微一抖就能滑落的樣子,他一雙漂亮的眼睛此時沒有半點神氣。
瞧著情形,這屋子的主人肯定是黃泉了。
白霜直嘆自己運氣太背,寒園多少間屋子偏偏進了這一間,是緣呢,還是孽?
碧落已經從玄參那裡得知黃泉的對他的一片心,所以這舊日贈予她,末了卻沒有一併帶走的釵子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拔不得,留在心裡時不時的刺痛。
在這件事情上,他是怨黃泉的,她哪怕是在他見不著的地方把紫玉釵砸爛、砸碎了,也比存心留在他一眼能看見的地方強!
一段感情究竟到了何種地步才要這樣虐人心肝!
黃泉是故意的,她哪怕是走也不肯走得徹底,算著自己這輩子吃定碧落了,凡事都為所欲為,就算是自己背叛了,也要碧落永遠記著生命里曾經存在這樣一個女人。
“嗯……這地方大概對你有特殊的意義,我就不杵在這裡打擾你了。”白霜舉著雙手正打算往外退,碧落如劍刃一般鋒利的眼神掃過來,她便不敢再動了。
“碧落,我真不知道這裡是黃泉的臥室,我也是一時糊塗,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進來了,實在對不住,可麻煩你不要這樣看我——總感覺陰森森的。”
白霜還是能屈能伸的,知道此刻不是硬脾氣的時候。
“我本就是鬼,被一隻鬼看著能不陰森嗎?”
這聽上去像是碧落的自嘲,可他板著張臉,白霜都無法判別自己是否該笑一下,也許笑一笑可以緩和氣氛,也許笑一笑……就徹底惹毛陰晴不定的碧落了。
算了,他面無表情,白霜也就拿面無表情應付他。
兩人對視了片刻,以碧落嘆息一聲而告終。
“三百年了,我等她等了三百年!”碧落頹然跌坐在梳妝檯前的椅子上,“什麼恨啊,怨啊,不甘心或是不死心,怒火中燒還是心如寒冰,三百年下來早就淡了,我輪迴前最後一件必須做成的事情就是再見她一面。不需要她站在我面前,因為我也不知道要如何直面她,就讓我躲在遠遠的角落裡,再看她一眼,把她的樣子牢牢記著,這樣投胎路上也能覺得不枉此生了。”
白霜被他的情緒感染得厲害,漸漸自己也濕了眼眶。
世間有多少情,不僅限於男女之情,就像那紫玉釵,你雙手將它捧上,對方卻無情將它捨棄。奉上情感的人沒錯,捨棄情感的人也沒錯,不過是遇到了錯誤的人,產生了錯誤的情,你若執迷,必將成為你的痛楚,還不如早日放手。
白霜自知時日無多,卻覺得人生枉然,白來人間走一遭,即便上了九霄,快樂依舊如煙似幻,根本抓不緊、握不牢。
她認為最有意義的事情是為喜歡的人傾盡了一切,不管對方接不接受,這種給予是難以償還的。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本質就是醜惡的,才會用這種方式去愛一個人。可世間的事情就是難兩全的。
她喜歡玄參永遠多於玄參喜歡她,人都有讓雙方感情付出趨於平衡的本能,因為是本能,所以有些手段真是不經意使出來的。以她為例:她喜歡玄參多一點,這不平等,於是她就竭力付出,使玄參對她的愧疚多一些。
但是到頭來,白霜才明白,她想要的是愛,根本不是什麼狗屁愧疚!
“是愛是恨,你現在分得清嗎?”白霜使勁把掛在臉上的眼淚悉數擦去。
“我的人生算是走到頭了,還去區分它做什麼。”碧落仰頭望著窗外的光亮。
白霜好歹是半仙,也看得出他魂魄難以聚集,待到徹底離散的那一天,若是還不投胎——世上將再無碧落這個人。
“世人都怨情字傷人,更覺得寫情的文章甚是無用,我在寒園這幾日想了想,心頭確實有些疲憊。用生命愛一個人不如用整個人生經營事業來的實在,哪怕是街邊賣餅的小攤販,他們終其一生,到死時也敢說自己此生值了,每天早起貪黑,做出實實在在的餅,賣給許多人以支持他們的生命。可我呢?忙忙碌碌,臨死了,才隱約覺得不值。”
碧落不知道何時擊中了白霜的神經,讓她這般憂鬱,甚至絕望。
“是玄參給你的回應太少?”
“很可笑?真愛一個人不該是無私地付出嗎?難道我的愛不是真愛,不然怎會這樣渴望自己每每為他做一件事就能得到他的側目!”
白霜左手死死抓緊胸口那片衣物,就好似能捉住跳動在胸膛里的痛楚一樣。
“哼,痴人。”碧落搖搖頭,轉身擺弄黃泉留下的東西,沒有再理會白霜。
直至她幽幽離開,他也不曾察覺。
稍後,中心深潭傳來‘噗通’一聲。
碧落聽見了,腦袋卻沒有思考,繼續低頭沉浸在他的過往中,半響才忽然反應過來,丟下手中的紫玉釵,直奔出去……
白霜投水,玄參到死也料不到。
他聽到響動出門查看,見到白霜迅速下沉的身子,感覺渾身的血都不流動了。
“霜兒!霜兒!”他奔跑著脫去長衫,一頭栽進水裡救人。
如果白霜只是想試探他,如果白霜還看的見,她一定會很高興;但事實不容變更,白霜在九霄就存了去死的心,她投水之後甚至沒有掙扎,讓冰冷的潭水灌進她的鼻子、耳朵、嘴巴,直至昏迷……
此時碧落已經出來了,看到玄參落魄地拽著昏迷的白霜游向岸邊,可是深潭乃是人工所致,沒有平緩的幅度,玄參跳下去容易,但只剩一手還需要划水,在水中攀上半人高的石壁確實不易。
本想搭把手的碧落卻不由自主地心生歹意,像是報復黃泉一般報復這對可憐人。
“哈,玄參,你不是仙人嗎?難道仙法還不能自救?不如早早扔了這煩人的丫頭,一個人生活豈不逍遙自在?”
“你發什麼瘋!”玄參怒吼一聲。
他從來不會如此動怒,能說只是因為墜入魔道的緣故?也許高貴如尊上也有藉機發泄苦悶的時候。
他狼狽到手腳並用,在碧落的冷眼旁觀下爬上了岸。
他們上岸後,碧落說了一句話就莫名地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