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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看一眼,水心心中便打了個突兀,她狐疑的眼神立即移到展傲竹臉上,卻愕然的發現,在他那張始終冷漠的面龐上,首次出現了別種神情——些微的激動和情感,雖然不明顯,卻仍是讓此時特別敏感的水心瞧出來了。
水心更加懷疑地眯著眼轉向那隻 狐狸精 ,卻只見她用小碎步疾奔至展傲竹面前.身後兩個婢女緊緊的跟隨著。雙眸一刻不離展傲竹,狐狸精微喘著氣激動地低呼: 傲竹,真的是你,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沒想到……沒想到…… 說著說著,她居然哽咽起來了。
水心聽到展傲竹深深吸了口氣後,才慢慢說: 好久不見,戴夫人,你好嗎?
狐狸精紅著眼哀怨地瞅著展傲竹。 傲竹,你……你還在恨我嗎?
然後,水心又是破天荒第一次聽到展傲竹輕嘆一聲。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叫我? 狐狸精怨懟地凝睇著他。 你以前都叫我小茹的。
戴夫人, 突然,展傲竹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淡漠然。 別忘了,你已經是戴家的少奶奶了。
可他已經死了,傲竹, 狐狸精螓首微垂的幽幽嘆息, 我是個未亡人,公公婆婆也都不在了,只剩一個女兒。
她抬頭祈求似的望著展傲竹, 傲竹,雖然我嫁到戴家,但我發誓,我一直沒忘記你,真的。你始終是我心中唯一的男人,她垂眸從眼鹼下覷視他。 傲竹,戴家家業不小,我一個女人家實在有點撐不下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再……
爹爹,好冷喔! 剛看完猴戲的胖胖,立即就想到下一個節目了,他一手拉拉爹親的手,一手掙開娘親牽著他的手,指著不遠處的熟食攤子。 我要吃那個。
此時,狐狸精終於注意到旁邊的事物了,她就像被閃電擊中一般,全身僵住,震驚地瞪著胖胖片刻後, 他……他…… 她抬手指著胖胖,卻吶吶的不成言語。
我的兒子展星魂,辱名胖胖。 他的神情雖然冷漠依舊,卻隱隱可感覺到一份為人父的驕傲流露在他平靜的語調里。 兒子……兒子? 狐狸精瞪著那個 小一號的展傲竹 。 那你就是……就是已經……已經……
展傲竹似乎這才想起水心的存在,他朝水心瞧了一眼。 我的妻子冷水心,水心,這位是戴夫人。
水心不自覺的苦笑了一下,這是他頭一次叫她的名字,卻是在這種情況下叫的。
失望、嫉妒、哀怨、不滿,各種複雜的情緒在狐狸精的臉上交替出現,她盯著水心好半晌之後,才勉強擠出笑容說: 展夫人,我叫艾小茹,是傲竹的背梅竹馬,所以,已經習慣直喚他的名字了,你應該不會在意吧?
不會在意?水心眯起眼盯著那個女人。別的女人直呼自己夫婿的名字,她為什麼不會在意?何況那女人還是他的青梅竹馬哩!展傲竹對她這個妻子這麼冷淡,卻似乎對那隻狐狸精有特別待遇,看樣子是還有些糾纏不清的前債舊愛存在,這教她如何能忍受?說她小氣也好,說她無禮也罷,她就是無法容許別的女人對她的夫婿有什麼暖暖昧昧的態度,於是……
我在意! 水心昂起下巴,大聲的回答。
艾小茹尷尬的瞥向展傲竹,見展傲竹沒什麼反應,她只好再次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說: 那……那我以後叫他展公子好了。
水心嚴肅地點點頭。 最好記住,別又叫錯了。
艾小茹垂下眼鹼,以遮掩住慍怒。 你們到三定府來有事嗎?
夫君帶我們旅遊,玩著玩著就到三定府來啦!
水心這 夫君 兩宇叫得是既用力又響亮,在艾小茹心裡掀起一抹疼痛,貝齒輕咬,她強笑道: 既然是來遊玩的,理該讓我來儘儘地主之誼,我……
謝謝,不必麻煩了, 水心毫不客氣的拒絕。 我們自個兒玩比較自在些。
那…… 艾小茹哎著下唇, 午膳時刻快到了,請三位到我家裡用膳。 她楚楚可憐地注視著展傲竹,滿眼的哀求之色。 也好讓我和傲……呃……展公子敘敘舊。
不知是不是前愛難捨,真想再敘敘舊情,展傲竹竟然趕在水心開口拒絕之前答應了下來。 好。
水心滿心氣怒,不滿地瞪著展傲竹,可他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也是啦!那麼個國色天香、溫柔婉約的大美人站在眼前,他哪還顧得了她這平凡粗魯的小妻子啊?
果真是家業不小,整條巷弄前後,就這麼一戶人家,壯觀深幽、美輪美奐,戴府真可稱得上是三定府是寬敞奢華的宅邸,光是看兩眼,就可感受到那種顯赫傲人的宦家氣勢了。
在一頓豐盛豪華,卻幾乎會令人窒息的沉悶午宴之後,艾小茹又強留他們在偏廳喝茶,在艾小茹不斷的談述往事時,胖胖喊困了,艾小茹又堅持要讓胖胖在府內廂房睡午覺,展傲竹依然是一口就應允了。水心實在不明白他安的是什麼心,難道他真想舊情復燃嗎?父子倆在婢女的帶領下離去了,因為向來都是由展傲竹哄略胖胖睡午覺的。
偏廳里,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龍眼對荔枝,彼此的敵意逐漸升高,妒意的火花在空中辟啪作響,眼看著戴府就要燃起大火了,突然……
我和傲竹曾是互許終身的青梅竹馬。 艾小茹突兀地開口道。 展家和艾家是世交,又是鄰居,所以,幾乎從我們會走路起,就在一起了。
她如夢似幻地輕嘆。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那時候的他,開朗且快活,我們在一塊兒玩、在一起吃、也一同念書。八歲時,他就發誓長大後要娶我,我們一同許願要做對神仙眷侶。
水心毫不隱瞞她的醋意, 可是你背叛了他,對不對? 她憤怒的指控。 這樣你還有什麼好炫耀的?還有什麼資格跟他敘舊?
那不能怪我! 艾小茹聞言,脫口辯駁。 那真的不能怪我!只能怪……怪命運作弄……
是喔! 水心嗤笑。 很多人都像你這樣,做什麼事都要怪罪命運,從不檢討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不明白…… 艾小茹黯然嘆息。 展家是官宦書香世家,歷代祖先都曾在朝為官。但他父親卻對做官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寧願在念書之餘,去做做生意,也不思在官場上與人勾心鬥角。很令人意外的,他父親竟然在商場上一帆風順地攢到了大筆財富,當時展家在洛陽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可是……
從不知展傲竹過往的水心,迫不及待地催促: 可是什麼?
在他十歲那一年,他祖父當年為官時得罪的仇家尋上門來了,既要報仇,也覬覦展家的財富,半夜投下一張紙簡,命令展爺爺必須在三天內交出展家的財富作為補償,否則就交出命來彌補。
水心滿臉憤慨之色。 然後呢?
那是一群朝廷舉兵多時亦追剿不得的匪徒,當時的洛陽官府更是無能為力。但傲竹的祖父一身傲骨、寧折不屈,他撂下話,說是人命就一條,要就拿去,他絕不屈服。然後,他就開始自行尋求幫手了。 艾小茹嘆息。 可嘆過去所有自稱是展家至親好友的人,當時卻反而全急著與展家撇開關係、畫清界限,免得無端惹禍上身,誰還敢去幫他啊?
水心冷冷一笑。 包括艾家?
艾小茹微微一窒, 那是……我……我家也……也只是……只是讀書人家,哪……哪有什麼力量幫得上忙啊? 她吞吞吐吐的辯解。
水心再次嗤然冷笑: 後來呢?
艾小茹蹙起雙眉: 大家全勸展爺爺低頭,但展爺爺表示,如果他低了頭,不就讓匪徒更為囂張了嗎?所以,他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維持自己的尊嚴,但是沒想到……沒想到…… 瞧見艾小茹的臉色陡然變得極為恐俱悽慘,水心不由得又焦急地催促道: 沒想到什麼?快說啊!
艾小茹抖著唇,雙眼布滿恐懼。 那……那一夜剛起二更,隔壁展府傳來的狂笑辱罵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而後我躲在被窩裡頭抖著,傾聽展府不絕於耳的悲嚎哭叫與哀求告饒聲,最後天將明時,展府便起了一場大火,一場將整個展府全化為灰燼的大火!
水心聞言,全身發冷。
展府…… 艾小茹的淚水簌簌流下。 全府上下,包括傭僕婢女共一百零九條人命,就這樣全沒了,連屍首都饒成灰燼了!
水心震駭地猛抽一口氣。
原……原以為只是……只是會犧牲展爺爺一條命的,沒想到……沒想到展府全被……被滅絕了! 艾小茹哽咽不已。 我還聽到大人們在說……說傲竹的母親和姊姊們都被……被殘暴的輪jian了,包括他那個才……才七歲的妹妹,她們的哭叫聲傳……傳遍了整條大街!
水心驚得無法出聲,一顆心更好似被千刀萬剮般疼痛。難怪他如此寨酷無情,如此冷漠寡絕,僅只十歲幼齡,便親眼目睹親人被jianyín殘殺而無法救援,這是何等慘痛的經歷!
艾小茹又飲泣片刻後,才慢慢收起淚水。 我一直傷心了好幾年,然後,我父母便替我定下了戴家這門婚事,父母之命,我無法反駁,更何況,當時我以為傲竹他也沒了。
藉口! 水心冷眼斜睨她。 要是我,我會終生不嫁,守著我的諾言和我的受,如果你真愛他的話。
我是真愛他的! 艾小茹大聲抗議。 我是真愛他的,可是我父母逼我……
水心冷笑。 只要你自己夠堅定,誰逼得了你?
艾小茹咬咬牙。 你未曾面臨過我的處境,你當然能這麼……
水心翻翻白眼。 算了,誰是誰非,各自心裡有數。
艾小茹怪異地看了水心片刻後,又慢吞吞地開了口。 在我二十歲那一年,也就是在戴家來迎娶的前三天,傲竹來找我了……
水心瞪她。
他……他說他來實現他的諾言,他要來……娶我…… 水心心中發寒、渾身戰慄,直瞅著她瞧。 我不知道當年他是怎麼逃過那場浩劫的,但是我好興奮他還活著,也好高興他沒有忘了我,還愛著我……
一絲鮮血從心中的創口綴緩流下,水心強忍著刀割般的痛楚。
但是,戴家迎親在即,我不能就這樣……
狡辯! 水心怒喝,為自己,也為展傲竹。 你是擔心展家財富俱失,不能給你好日子過了,對不對?你對他的愛尚不足以讓你願意陪他過苦日子,對不對?
艾小茹迅速的迴避開雙眼,囁嚅道: 不……不是那樣……
老話,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 水心沉著臉。 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有何目的?
艾小茹凝視著水心, 傲竹是個專情的人,他一定還愛著我, 她淡淡一笑。 而我的丈夫已死,如果……
水心雙手緊握。 你要我讓位?
如果你願意,那是最好,畢竟你心裡也了解他並不愛你…… 艾小茹狡詐地笑笑, 抱歉,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希望你不要怪我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