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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北辰國子民,你有義務保護國家城池免受侵略,百姓免受戰亂之苦,窮盡一生,這都是你的責任。”柳慕楓沉著臉,雲清霜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猜想得到。
她垂下眼帘諾諾道,“徒兒明白了。”
“好好養傷,”柳慕楓終於回過頭,眼中流露出慈愛與平和,可惜雲清霜低著頭沒有瞧見。
師父走後,雲清霜又獨自出了會神,暗暗懊惱,自己怎會問了個如此愚蠢的問題。既違背了她的本意,又傷了師父的心。師父對北辰國及朝淵帝的衷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鑑,他帶著義子和愛女在乾定城落腳,伺機而動。雲清霜在尉遲駿離開雲蒼山後,來到乾定城與師父師兄會合,被安插在聽雨軒做眼線。柳慕楓是她最敬重的人,為他分憂解難是理所當然的事。
雲清霜向柳慕楓坦言,她曾與尉遲駿照過面,唯有易容才可以瞞天過海。對於這一點柳慕楓考慮再三,最後還是決定讓她以真面目示人。一來,再高明的易容術也有缺陷,無法改變眼睛和面部輪廓。二來,再完美的妝容都及不上雲清霜原本的國色天姿,在聽雨軒這樣的地方,擁有絕世容顏比什麼都重要。
當然柳慕楓力求盡善盡美,不留下任何破綻,頗費了一番心思。他用藥物洗去雲清霜唇角及耳後的小痣,並且命她加緊練習如何自如的轉變嗓線,這樣比一味的改容易貌更讓人捉摸不透。
所以,不但夏侯熙沒能認出雲清霜,連尉遲駿也被她騙過。
雲清霜披上一件衣衫走出臥房,天邊疏疏朗朗的閃著些微的星光,星星似沾滿霜花,周身散著寒氣,她不覺緊了緊衣領,手縮進寬大的衣袖。
天際划過一道流星,雲清霜不由自主的抬了抬頭,被烏雲遮蓋的圓月似乎剛剛脫水而出,由群星簇擁著,晶瑩如玉,清輝四she,朦朧月色惹人遐思,雲清霜低嘆,竟又是十五月圓夜了,每到這一夜,她總是分外感傷。
從一開始她就明白,她和尉遲駿之間不該有任何交集,偏偏天意弄人,在早已註定結局的情況下還要讓他們相識相知,相戀相思。
她臉上滿是深深的哀痛,一手撐在了園中的樹杆上,身體還未完全康復,走不了幾步就要停下喘口氣。
尉遲駿,她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
刺殺嘉禾帝未果後,她更是深切的感受到她同尉遲駿之間背道而馳愈行愈遠。
身後不遠處傳來幾聲刻意放低的腳步聲,雲清霜下意識的轉過身,一道黑影隱藏在樹影下,一動不動。
“是誰在那裡?”雲清霜心下一動,想見又不敢見的矛盾情緒極度困擾著她。
無人出聲。
雲清霜眼尖的瞅見黑影往更為隱蔽的地方躲閃,她來不及多加考慮,腳上已先一步作出反應,她撥開繁茂的枝葉,裝著漫不經心的道:“還不出來。”
一個瘦小的身影畏畏縮縮的挪出半個身體,只一眼雲清霜便分辨出那絕不是尉遲駿,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你是誰?鬼鬼祟祟的在這裡做什麼?”雲清霜冷冷的問道。
他在雲清霜的催促下,不情願的探出腦袋,雙手還緊抱著樹杆。雲清霜雙目灼灼的看過去,他身上衣服破爛不堪,臉上髒兮兮的,只餘下一雙眸子黑的發亮,一隻手中尚抓著半個沒有啃完的燒餅。
雲清霜怔了怔,怎麼都不會想到對方竟是個小叫花子,她不由多看了那塊燒餅幾眼。
小叫花忙將手中的燒餅往身後藏了藏。
雲清霜忍俊不禁,“你別怕,我不會和你搶的。”
小叫花趕緊把燒餅往嘴裡塞,許是吞的急了,燒餅卡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的,他翻了翻白眼,使勁捶著胸口,才勉強咽下去。
瞧他的模樣,總有三四天沒有吃過飽飯了,雲清霜想了想,柔聲道:“餓壞了吧,我帶你去找東西吃。”
小叫花警覺的看了她一眼,大概是餓肚子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他躊躇片刻還是乖乖的跟著雲清霜走了。
雲清霜將他帶到廚房,這個時候廚子都已回房歇息,雲清霜點起燭火,找遍灶台,連一點殘羹冷炙都沒有留下,就連米缸也是空的。雲清霜犯了難,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好不容易在鍋灶里找到幾塊鍋巴,小叫花的眼睛亮了亮,眼巴巴的直瞅著,雲清霜笑著遞過去,他雙手並用,狼吞虎咽,等到雲清霜給他倒了一杯水回來,他已是兩手空空了。
“還餓嗎?”雲清霜愛憐的問道。
小叫花遲疑的點了點頭。
雲清霜從米缸里刮出剩餘的一小撮糙米,煮了一鍋米湯。
小叫花將米湯喝了底朝天打著滿足的飽嗝之際,雲清霜舀來一盆水,幾不可察的笑了笑,“洗把臉吧。”
那小叫花子挽起衣袖,露出兩截芊芊玉臂,出奇的白皙水嫩,和他又黑又髒的臉蛋全然不相稱,他彎下腰,把整張臉埋入水中,沒一會兒,那盆清水變成了墨汁。
雲清霜忍住笑,又打來一盆水,如此接連換了三盆水,那小叫花才將自己拾掇乾淨了。他仰起臉,笑的只見牙齒不見眼,脆生生的道:“謝謝姐姐。”
那張洗淨後的臉,細潤如脂,粉光若膩,眉目清秀,楚楚動人,雖不若雲清霜那般絢麗奪目,也是個討人喜歡的美人胚子。“你是姑娘家?”雲清霜驚訝的問道。
她的雙目似一汪清泉,眨了眨,“嗯。”
雲清霜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吞回肚裡。每個人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她也不例外,何必強求他人。
“姐姐,我叫沐婉如,你呢?”
“顏菁。”雲清霜簡潔道。
沐婉如只隨意頷首。填飽肚子後她舉手投足斯文了許多,溫婉的笑道:“顏姐姐是這些日子來唯一幫過我的人。”
雲清霜微微一笑。
“姐姐一定奇怪我為什麼會弄成這副模樣吧?”沐婉如苦笑道。
既然她主動提及,雲清霜也就不再避諱,“你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嗎?”
“我來自北辰國,到乾定城來找一個人。”
一聽說她是北辰國人,雲清霜先自多了幾分好感。
沐婉如眼瞼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一雙如水明眸,“可惜剛到這兒還沒安定下來,身上的銀子就被偷走了。幸得青樂坊的班主收留,替他們打掃庭院,洗衣做飯,維持生計。”
她未說明來乾定城尋找何人,雲清霜自然也不會追問,她的心思已被沐婉如先前所說的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你之前在青樂坊?”她需再一次確定。
“對,”沐婉如奇怪的飛速的瞥了她一眼。
雲清霜大致可以猜到她為何會如此狼狽的出現在這裡了。在她患病的這段日子裡,雖很少外出,但風嬤嬤總會將外界的一些消息帶給她。例如青樂坊的戲子,琴師,因涉及入宮行刺一事,被盡數打入大牢,這些人能否平安歸來,還是個未知數。沐婉如大概僥倖逃過一劫,在外流浪了數日,今日偷溜進聽雨軒,陰差陽錯的站在了這裡。說到底,還是雲清霜連累了她。
沐婉如隨之所說,印證了她的猜測。
“先去我房裡吧,”雲清霜淡淡道,她大病初癒,體力不支,在這裡站了一兩個時辰,已是極限,但她性子倔強,不願給人看出她的弱點,哪怕是眼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雲清霜強自撐著取了一套新裁製的衣裳,讓沐婉如進她的臥房換上,她倒在椅子上,腦門上起了一層薄汗,腳都在微微顫抖。
換上新裝的沐婉如,神清氣慡,她比雲清霜更為嬌小,穿著她的衣裳略微寬大,倒是添了幾分嫵媚和韻味。
“沐姑娘,你很美。”雲清霜是由衷的稱讚,她的美清麗脫俗,目光清澈,而自己,已沾染上世俗的塵埃,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之相比的了。
沐婉如唇角輕揚,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顏姐姐說笑了,你才是美麗不可方物,在你面前,無人敢誇誇其談。”
雲清霜粲然一笑,雖不至心花怒放,畢竟還是歡喜的。又有哪個妙齡女子,不願意聽人稱頌她漂亮呢。
“沐姑娘,你今後有何打算?”雲清霜深吸了口氣問道。
沐婉如心不在焉的捏著衣角,“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對將來沒有預計,雲清霜卻已替她做了打算。既然事情是因她而起,她有義務為沐婉如做最好的安排。聽雨軒是風月場所,不是一個姑娘久留之地,她長久思索後才做了決定。“沐姑娘,”雲清霜嘴角掛著柔和笑意,“我師……我的一位長輩在城南開有一家醫館,平時缺少人手打理,沐姑娘若不嫌棄,明日我送你過去如何?”
沐婉如不是傻子,自然懂得雲清霜的好意。當即笑吟吟道:“如此小妹先謝過姐姐了。”
雲清霜為人處事一貫淡然,與世無爭也很少主動與人示好,她也不知為何單單對沐婉如傾注超乎其他人的關注。事實證明,這世上的因果循環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雲清霜今日的善舉在以後得到了回報,當然這是後話了,暫且按下不表。
雲清霜於第二日把沐婉如帶到了柳慕楓處。一五一十的向他講述了昨晚的經歷,以及對她的愧疚。
柳慕楓沒有多說什麼,他答應了留下沐婉如,只是對於雲清霜抱病出門,略加薄責了幾句。
雲清霜不願與柳絮碰面,將沐婉如安頓後匆匆離去,孰料還是在門口與採藥歸來的柳絮不期而遇。
“師姐。”
雲清霜本想裝作沒有看見一走了之,但柳絮既已出聲,她不得不停下,還要堆滿笑容,故作親切的道:“師妹,你回來了。”
“聽說師姐病了,不過我這個做師妹的不方便上門探視,還望師姐見諒。”柳絮唇角噙笑,嘲諷意味極重。
當日若雲清霜不答應去聽雨軒,這份重任就要落在柳絮的頭上,如今卻成為她譏諷的籌碼,簡直讓人哭笑不得。雲清霜涵養極好,瞧在師父的面子上也不願與她計較,她裝出沒聽懂的樣子,一本正經的答道:“多謝師妹關心,我心領了。”
雲清霜如此豁達,柳絮反而無話可說,她揚了揚眉,“師姐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雲清霜簡明扼要的將之前同師父所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並拜託柳絮對沐婉如多加照顧。她對這個師妹了解甚深,她不過是對自己懷有心結,難以開解,除此之外,同旁人的相處還稱得上是和睦。
柳絮輕哼了句,“你倒好心。”不再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