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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雲清霜訝然,這絕對不像柳絮的為人啊。
柳絮面上喜怒不變,聲音卻是堅定的,“師姐你若愛他,就隨他走。若大錯鑄成,再難挽回,不要以後後悔莫及。”
雲清霜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此刻的心情,柳絮的猝然改變,好似在她心頭拂過一絲漣漪,輕微的,卻是動容的。
“師姐,”柳絮黯然深嘆,“如果他愛的是我,我會毫不猶豫的跟他走,只可惜,他心中只有你。”
雲清霜握一握她的手,心下感嘆,有的時候,她遠比不上柳絮對感情的純粹和堅決。
“師姐,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我爹他,”柳絮停了停,雙目倏的一睜,“我爹為了北辰國,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雲清霜心中的不安已演變成恐懼,柳絮的話更堅定了她的決心。她眸瞳縮緊,淡扯了嘴角,“謝謝你。”
這是她第一次和柳絮之間心平氣和的談話,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出了醫館,雲清霜跨上馬車,聽到身後有人低低喚了她一聲,她偏過頭,一抹黑色撞入眼帘,唇角微勾起,然笑的不甚自然,許久不見,他略顯清癯,只聽得又喚了句,“清霜。”
是夏侯熙。
“將軍有何指教?”雲清霜重拾起笑容,神情淡然。
夏侯熙兀自揭了帘子上車,“也請小烏鴉送我一程。”
“我們並不順路,”雲清霜從容道。
夏侯熙笑容一頓,很快恢復到波瀾不興,“順路,我就住在聽雨軒的背街小巷中。”
“哦,”雲清霜點點頭,不再多話。
氣氛沉悶,蕭索至極。
雲清霜忽然道,“師父要我給尉遲駿下毒,這件事你可知道?”
夏侯熙頷首道,“方才聽說了。”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雲清霜咬著嘴唇道。
夏侯熙笑了,“我並不是你,所以我可以拒絕回答。”凝眸於她,目光深沉。
那眼神刺得雲清霜心中針扎一般,她默默垂首。
“清霜,你是不是想問我如何看待這件事。”夏侯熙輕嘆,終又開了口。
雲清霜長舒口氣,“是,你如何看待?”
“無論你信或是不信,就我個人而言,我絕不願意看著尉遲駿就這樣死去,”夏侯熙坦然迎向雲清霜愕然的目光,極淡的笑了笑,“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雲清霜唇角揚起的弧線冷峻而無奈。
“他是一個很好的對手,無論在戰場上或者江湖中。”夏侯熙輕快的瞥了眼雲清霜,補充道,“少了這樣一個強有力的敵手會相當的可惜。昔年有獨孤求敗將劍術練到天下無敵,生平求一敵手而不可得,只得寂寥一生,那樣的人生是多麼的無趣。”他眉宇間一抹深雋的灑脫和自負,仿佛進退遊刃有餘,運籌帷幄,江山萬里盡在他掌控中。
聽了這話,雲清霜眉目間的憂思絲毫未減。
夏侯熙又道,“令師是站在整個國家利益的角度,以大局為重,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雲清霜知道他的話有理,也知道師父要她這樣做的無可奈何,更加知道北辰國與天闃國開戰幾乎沒有勝算,所以師父才要掃清一切可能的障礙,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一切她都知道。只是這個人為什麼是尉遲駿,她願意豁出性命刺殺蕭予墨,願意上戰場殺敵,願意為成全師父的忠義做任何事,但她如何能對尉遲駿下手,且不說他們如今情意深重,便是數度救命之恩,雲清霜這輩子也難以報答,她怎麼可以忘恩負義,以怨報德。
夏侯熙瞧她神情,心頭亦是複雜難言。旁觀者清,雲清霜怕是還沒有意識到她早已是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對尉遲駿他無疑是嫉恨的,同時也羨慕他能夠得到雲清霜的青睞,甚至是死心塌地傾心相隨,他也曾抱有幻想,也想殘存些微的希望,如今他省悟了,雲清霜終是他這一生可遇而不可求的夢想。
“你在這兒下吧,被人瞧見我與你在一起會叫人起疑心的。”馬車停在離聽雨軒尚有兩條街時,雲清霜柳眉微蹙,婉然道。
夏侯熙只悲憫的一笑,卻也不再為難她。
當晚尉遲駿並沒有來聽雨軒,雲清霜守著兩人的記憶,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終於進入夢鄉時,記住的是尉遲駿眼中閃耀的光芒,比流星划過,或者萬盞燭光還要炫目。
翌日夜晚,一輪皓月當空。
尉遲駿姍姍來遲,一進門就道:“菁兒,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雲清霜意興闌珊,如今在她心中大約只有一件事才稱得上是好消息,那便是尉遲駿能和她一起離開這裡。她隨意一回頭,漫不經心的應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明日我就帶你走。”尉遲駿輕輕撫摸她披散在肩頭的秀髮,笑容明淨。
雲清霜凝住了神,轉瞬欣喜若狂,“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尉遲駿愛憐的撫上她愈發尖瘦的下巴,淡聲道。
柔聲細語,直潤心田,幾日來積累的陰霾,忽然全散了。“駿,我們去哪裡?”雲清霜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
尉遲駿擁住她,眉目在燭光下有些黯淡不清,“如同你所說,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
雲清霜點點頭,含笑嫣然,她要的其實很簡單,只要心愛的人能平安的活著就好。略一思量,她開口道,“你的事兒都辦妥了?這麼快。”
尉遲駿深深吸一口氣,“該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剩下的我也就不參與了。”
雲清霜心似明鏡,她小心翼翼的試探,“駿,你做的事是不是很辛苦?”
“幾天內要將這些事解決,確實匆忙了些,”尉遲駿仰頭微笑,“不過為了你,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雲清霜粲然一笑,斟酌著用詞,“我今兒聽風嬤嬤說,可能要出兵了是嗎?”
“嗯,”尉遲駿簡短道。
雲清霜心底的嘆息好似有千斤重,目光閃爍不定,她背棄師父背棄北辰國,也該為他們盡最後一份心力。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也是她唯一的機會。她緩緩偎入尉遲駿的懷中,含一抹甜甜的笑意,溫婉道,“駿,和我說說。”
尉遲駿呵呵一笑,“這等枯燥乏味的事,你也有興趣聽嗎?”
雲清霜眸光晶瑩,堅定頷首。
尉遲駿刮一下她精緻小巧的鼻樑,“你想知道什麼?”
雲清霜挑了挑秀眉,“街頭巷尾都在傳,聖上曾在北辰國有過八年質子生涯,現今的皇后是北辰的公主,卻死的不明不白,北辰國必定要為她討回一個公道,聖上本著先發制人的根本,定是先出兵攻打北辰,有這麼回事嗎?”
尉遲駿心中黯然,她終是問出了口。雖是在他計劃內的事,多少還是難受的。吻一吻她的髮鬢,微笑如常道,“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
“只是好奇,”雲清霜笑容恬適而安靜。“聽說城中最出名的永盛賭坊設下了賭局,押注北辰國的是最高的。”
“那他們大概要失望了。”尉遲駿深深一笑,帶一絲狡黠。
雲清霜眉心一跳,“怎麼說?”說話太急,沒有覺察到尉遲駿眼中一閃而逝的淡漠。
“純婉公主的不幸,是西茗國一手造成的,他們為了挑起北辰和天闃的矛盾,不惜害了她的性命。”
雲清霜心跳如鼓擂,急急打斷道,“竟有這等事?”
“千真萬確。”尉遲駿語氣淡淡的,“所以聖上下旨,三日後即出兵攻打西茗國。”
雲清霜噤若寒蟬,屏住呼吸,幾乎能聽見自己凌亂的心跳聲。
尉遲駿像是未覺出雲清霜的異樣,自顧自道,“大軍將繞過幕府山,取道峪嘉關,若能順利通過,將大大縮短行軍時間,但此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乃兵家必爭之地,按常理推斷,無人敢冒險激進,我們則要反其道而行,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說到痛快處,意氣奮發,神采飛揚,那是自信凜然的氣勢,經由歲月的沉澱,打磨成志在必得的桀驁不屈。雲清霜可以想像他立於千軍萬馬前是何等的威風凜凜,睥睨天下,所向披靡。
他也有過名垂青史的豪情壯志,也想在史書上留下厚重的一筆,終究是她阻了他的前程。雲清霜滿懷歉意道,“是我拖累了你。”
尉遲駿眸光駐留在她身上,久久不能移開,柔聲道:“你又忘了我曾說過的話了。”他在熱切堵上她的櫻唇之前道,“有你,便是全部。”
這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良辰美景奈何天,千般愛,只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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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浮生若夢
雲清霜沉醉在他的深吻中,情難自禁。
然,尉遲駿剛走,雲清霜迅速披衣下床,糙糙整理了下妝容,繞到後門,喚來小烏鴉,“快去趕車,我們馬上去城南醫館。”
小烏鴉也不多問,應了一聲,動作不慌不亂。
一路疾趕,風馳電掣,用了還不到平日一半的時間。
“小烏鴉你在這裡等著我。”雲清霜匆匆丟下一句話,飛也似的跑了進去。
柳慕楓大約是剛起,一雙眼猶帶著睡意。“出什麼事了?”
雲清霜剛要開口,夏侯熙也揭簾而入。
來到正好,雲清霜暗道。她定了定神,質問道:“夏侯將軍,關於純婉公主的死,請給我一個解釋。”
夏侯熙濃眉一蹙,“什麼意思?”
“純婉公主的死,與西茗國有關,當然,你一定會否認。”雲清霜冷聲道。
“簡直一派胡言。”夏侯熙大概是氣急了,一掌將木桌擊裂。他猛然醒悟,對著柳慕楓施以一禮,“柳莊主,晚輩失態了。”
“無妨。”柳慕楓似有怒氣,“霜兒,不可對夏侯將軍無禮。”
雲清霜咬一咬唇,倔強道:“徒兒說的全是事實。”
“你從何處得知?”柳慕楓把臉一沉。
“……尉遲駿親口所說。”
“荒謬,他的話如何能信。”夏侯熙搶在柳慕楓前憤憤然道。
“他沒有必要欺騙我。”的確,要帶雲清霜遠走高飛的尉遲駿沒有騙她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