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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華佗哈哈大笑三聲後道:“我要你爬出回天谷。”
雲清霜心頭一緊,肩膀微顫,夏侯熙大手蓋在她的手背上,輕點兩下,“相信我。”他神色自如道:“一言為定。”
“好,夠慡快。”怪華佗從衣袖裡甩出一個錦盒,打開,是六顆骰子。骰子邊角被打磨的有些發亮,由此可見,一定被經常拿來使用。雲清霜知夏侯熙武功高強,可這擲骰子的本事,非一朝一夕能夠練成,她不免有點擔心。但看他從容不迫,又覺得他早已成竹在胸。
怪華佗眼尖的瞅到夏侯熙被包紮的密不透風的右手,似是隨口一問,“你手受了傷?”
“不打緊。”夏侯熙慡朗笑道。
“包成這樣影響我的心情。”怪華佗不留情面的說,雲清霜聽罷,臉莫名一紅。手上突然多了個東西,一看,是一隻精緻的小玉瓶。
“你給他敷藥。”怪華佗言簡意賅的說。
拆下裹傷布,血已經止住,掌上傷疤錯綜,猙獰可怖。
怪華佗只看了一眼,道,“好一把利劍。”眼角有意無意的瞥過雲清霜置在桌腳的純鈞劍。
雲清霜咬了下唇,在心裡嘆了口氣,如果不會因為她,夏侯熙也不至弄成這個樣子。
打開玉瓶,飄出一股極淡的清香,雲清霜識得那是鳳幽糙的香味,知道這是治刀傷劍傷最好的藥。
藥膏抹在傷口上不覺任何疼痛,反而絲絲清涼,說不出的舒服,即便夏侯熙不懂醫理,也明白這藥極其名貴,等雲清霜替他上完藥,他道:“多謝前輩。”
怪華佗不耐煩的擺手道:“不必,囉嗦。”見雲清霜將玉瓶遞還,又道:“你收著吧。”
雲清霜怔了怔,鳳幽糙通常長在懸崖邊上,尋找不易,江湖人千金難求,現在竟然被他隨隨便便的就送給了陌生人。這怪華佗忽冷忽熱,倒是吃不准他真實的想法。
怪華佗一手抄起六顆骰子,迫不及待道:“我們這就開始吧。”
夏侯熙微抬眼,“比大?”
“不,比小。”怪華佗眯著眼笑道。
夏侯熙低頭看了眼雲清霜,眼中波光漣漪,“好,那就比小。您是前輩,您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怪華佗手一揚,六顆骰子被盡數掃入一茶盅里,杯口向下,他的手罩在杯底,不緊不慢的左右搖擺,一陣滴溜溜的聲音停下後,他放開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打開。”
雲清霜依言行事,茶盅一被拿離,她更重的咬住了嘴唇,呼吸也略顯急促。六顆骰子,排列成一行,每一顆都是一點朝上。
須知先擲者為莊,六個一點,他等於是立於不敗之地。
“你已經輸了。”怪華佗得意洋洋的道。
夏侯熙呵呵笑道:“這可未必。”
“哦?”怪華佗奇道。
夏侯熙把骰子丟進茶杯中,依樣畫葫蘆的搖動片刻後,移開了手。
雲清霜手心滿是冷汗,她從未感覺到如此緊張,即使是數度遭遇險情,甚至性命之憂時都未曾有過。她的手亦有些發顫,夏侯熙捉過她的手,抿起唇溫柔的笑了笑。
那怪華佗早等的不耐,他抓起茶盅的一瞬,眼睛頓時瞪大。
茶盅下的六顆骰子,自下而上整齊疊放,最上面的一粒,是一點。
雲清霜鬆了口氣,笑盈盈道:“一點,前輩,是你輸了。”
怪華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叫喚道:“這樣也可以?”
雲清霜淺笑道:“前輩,莫非你要抵賴不成?”
“哼,老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氣呼呼的把骰子收回囊中,“我馬上替你解毒。”
手在桌下被夏侯熙緊緊握住,此時雲清霜才覺察到他手指冰涼,掌心卻是溫暖的,他緊張的心情其實並不在她之下。只不過,他掩飾的很好,也是不想讓雲清霜憂心。仿佛有一支桃花在她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再慢慢盛開,瀰漫到全身的暖流,逐漸轉化成幸福的眩暈。
“手伸過來,”怪華佗冷冷的說,眉頭緊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
雲清霜和夏侯熙相視一笑,這位前輩大概從未輸過,丟不起面子。
怪華佗手搭著雲清霜的脈搏許久,眸中精光乍現,神色陰鬱,忽然開口道:“你中了穿心跗骨針之毒?”似是疑問,又似肯定。
雲清霜尚未說話,夏侯熙已出口相詢:“前輩,這毒你能不能解?”
怪華佗笑了,眉目有種說不出的清冽,在他平淡的容貌映上些許光華,“笑話,”他自信滿滿的道:“這世上還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夏侯熙大喜過望,緊蹙的眉頭舒展開,雲清霜眼底默然含著笑,這一趟終究沒有白來。
怪華佗自牆角抓起一個包袱扔在石桌上,從中掏出一把銀針,根根又細又長,驀地讓人心驚。
雲清霜只覺得頭皮發麻,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衣襟。怪華佗看了她一眼,“我要刺你身上十二處死穴,你若是害怕就閉上眼睛。”
夏侯熙一驚,死穴被點焉有命在,何況還是十二道死穴。
怪華佗神情不變,似乎是早料到他們有此反應,“你們不信我,那我也沒法治了。”邊說邊把銀針收起。
雲清霜攔住他,始終保持淡然的笑意,“我相信你。”穿心跗骨針之毒如不能根治,免不了一死,還不如博一次,權當又擲了把骰子。
“姑娘勇氣可嘉,老夫敬佩。”他故意出言恫嚇,原本打算讓他們自己知難而退,這樣就不能算他食言,沒想到雲清霜看似柔弱,實則剛毅堅強,著實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
“前輩施針吧。”雲清霜食指微屈,併攏了五指,說不害怕,心下總是戚戚,神色淡然,不過故作鎮定罷了。
夏侯熙側過身體,表面上無波無瀾,暗自攥緊拳頭,蘊起內勁。
雲清霜只要一垂眸就能瞧見那一把駭人銀針,只得偏開頭,抿緊了唇。
怪華佗左右手各捻起一根銀針,正要往雲清霜太陽穴刺去,而就在這時,夏侯熙聞得腦後有破空之聲,喝道:“誰?”一支金釵夾帶著風聲,直直的釘在怪華佗身後的石壁上。
方才還是睿智沉穩的怪華佗頃刻間變的慌亂,他失魂落魄的往洞口奔去,口中不住喚道:“雨嬋,雨嬋。”三步並作兩步,倉促間被地上的石凳絆了個正著。
“前輩,”夏侯熙伸手想拉他一把,被他用力甩開,他雙眼迷濛,神智不清,一時爬不起身,嘴裡還是大聲叫嚷著:“雨嬋,你不要走。”
洞外傳來動靜,“上官哲,你好自為之。”陰惻惻的嗓音竟來自那位白髮老嫗。聲音越來越輕,逐漸遠去。
這一聲喚醒了上官哲渙散的神智,站起身時目光驟然變的冷漠而陰沉,“你們走吧,她的毒我解不了。”這一句卻是對著雲清霜和夏侯熙所說。
雲清霜艱難的動著唇,“……前輩。”
夏侯熙眼底深沉,掠過一絲冷然,“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必多說,我不會為她解毒的。”上官哲拂袖,決然道。
心就好像從雲端墜落谷底。在她產生強烈的求生欲望之後,又生生的給了她當頭一棒。
夏侯熙臉色灰敗,五指緊握,再握緊。
上官哲眼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極輕的說道:“你們可以殺了我泄憤,但我絕對不會辜負她。”他身形一動,用腳尖挑起桌腳的寶劍,又借力向夏侯熙踢去,“你動手吧。”
夏侯熙臉上有揮散不去的戾氣,他接劍在手,眼中有束火苗蠢蠢欲動,熊熊怒火幾乎燃盡了他的理智,處於崩潰邊緣,一觸即發。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攀上他的手背,些微冰涼,迅速澆滅了他胸中沸騰的怒火,目光觸及雲清霜流光泛彩的剪秋雙瞳,更是滋人心田,撫平內心的煩躁。
“大哥,別為難上官前輩,我們走。”雲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微笑,秋水般有神的秀目平靜無波。
“清霜……”夏侯熙眉眼牽起了一絲酸楚,已沒有了先前的意氣風發。
雲清霜搖了搖頭,依舊笑容楚楚,“走吧。”
第六章 塵緣往事
一路沉默。
夏侯熙終於忍不住道:“清霜,上官哲雖醫術高明,但論武功未必在我之上,你為何不讓我一試?”
“他寧可一死也不肯違背薛前輩的意願,倒是個性情中人。”雲清霜眉輕挑,唇畔還勾起幾分笑意來。
夏侯熙輕搖首,正色道:“清霜,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須知,天下除了薛雨嬋,就只有上官哲可以救你。”
“大哥,你不會明白的。”雲清霜低眉斂眸,惆悵和欣慰兩種截然不同的滋味在她心頭一掃而過。這是一種極為深厚和微妙的情感,師傅對娘親,師兄對師妹,或者現在夏侯熙對自己也是如此。她微微仰首,眸色深了幾分。
夏侯熙眼眸深處是一閃而逝的痛色,他以為憑他一人之力就可以救雲清霜,但是到了這裡,他才明白有些事情,是無能為力的。
“大哥,不要泄氣,”雲清霜明靨如花,笑聲朗朗,“我堅信這世上的神醫不是只有上官前輩一人。”
夏侯熙柔柔撫過她的頭頂,無聲的嘆了口氣。
身後忽有疾徐的腳步聲。“兩位等一下。”是怪華佗上官哲的聲音。
雲清霜心中一動,笑語嫣然,“怎麼,前輩改變主意了?”
上官哲一揚手,一個玉瓶划過優美的弧線落到雲清霜懷裡,“這瓶藥給你。”
雲清霜抄在掌中,淡瞥一眼,“前輩,鳳幽糙極其珍貴,配置不易,晚輩只有一個月的命,恐怕再用不上,前輩您請收回吧。”
“這瓶藥是我用數十種珍貴藥材花費二十年心血煉製而成,雖不能解你體內穿心跗骨針之毒,但可拖延毒性發作的時間。瓶內共二十四顆,每半月服一次,可保你一年性命無憂。”上官哲嗓音低沉而又輕緩,“為防止毒素擴散,這藥閉住了你的主要穴道,所以也等於封住你的內力,你行走江湖須更加小心。”
雲清霜明顯的眉心一緊。
上官哲斜睨她一眼,“老夫告辭。”
“前輩請。”
雲清霜望著同樣若有所思的夏侯熙,沉吟了一下後喚道:“大哥,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