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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駿起晚了一步,又被李兮媯拖住,只得眼睜睜地瞧著雲清霜去遠了。
翌日一早,雲清霜收拾了行裝準備上路。
風嬤嬤很是驚異,“姑娘這是怎麼了?”
雲清霜簡短將來龍去脈一說,只是隱去了昨晚在將軍府所見。
“為母親盡孝無可厚非,但姑娘的身子……”風嬤嬤眉間有憂色重重。
雲清霜整了整衣衫,“我會小心的。”
風嬤嬤目送她的身影踏上南行之路,回到屋裡還沒喝上一盞茶,尉遲駿匆匆忙忙而來。這兩個冤家,真真不能讓人安生,她暗道。
不過寥寥數語,尉遲駿直點頭,很快告辭而去。
風嬤嬤衷心祝福,唯願他二人能從此摒棄前嫌,也不枉費她操了這麼久的心。
雲清霜顧著腹中的胎兒,不敢太過勞累,每日只行得幾百里路便找尋客棧歇息。
奇怪的是,每到一處,總有人先行替她打點好一切,房間是最好的上房,飯菜亦是香甜可口,且必有一味是她平日最愛吃的菜。
她清醒而自知,這麼做的除卻尉遲駿不作第二人想。只是他怎會走到了她的前頭?雲清霜百思不得其解。她哪裡會曉得,尉遲駿一直在她身邊守護著,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雲清霜不願承他的情,有幾日多趕了百里路,想搶在尉遲駿之前進入下一個驛站,但迎接她的仍是笑容滿面的夥計和掌柜,還有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
見擺脫不了,久而久之,雲清霜也就隨他去了。
快到南楓國境內時,雲清霜精神有些不濟,腹部更是酸痛難忍,想必是這幾日趕路急了,影響了胎兒,她不敢大意,在客棧多歇了兩天。
這一晚,她在睡夢中仿佛聽到門外有一絲聲響,隨即門被輕輕旋開。
她睡眠本就極淺,加上出門在外,難免警覺。她微張開眼,見一條黑影正悄悄地往床邊摸過來。她右手在枕下摸到秋水劍,執在手中,打算先發制人。
黑影漸漸靠近,雲清霜緊張得睫毛微顫,差點兒就要裝不下去。
窗外明月灑進一點光芒,就在這時,雲清霜看清了他的臉,登時輕緩了口氣。
他雙眸極亮,甚至蓋過了月色的清輝,面若冠玉,神采奕奕,不是尉遲駿還是何人。
尉遲駿輕輕撫上雲清霜的臉,似是怕驚醒她,只一掠過便放下。
雲清霜合著雙目,亦能感受到他貪婪凝視的目光和深切的情意。
溫熱的氣息撲面,雲清霜未及反應,一個輕如鵝毛般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間,帶著心疼、眷戀、壓抑和無限情深。
雲清霜心中悸動,眼中一濕。
尉遲駿捋了她幾根髮絲在指尖纏繞。雲清霜的心緒如同那遊絲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他將她的手放人被窩,握一握後,再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黑暗中,他的黑目湛然有神,沁人心田。
雲清霜心頭微苦還甜。她與他,似是那凌霄花和常春藤的糾纏,生生不息。
一場大雨不期而至,緊接著有冰凌子兜頭而下。這是南楓國特有的節氣。每年的四月,本該是芳菲正濃,蝶舞蜂喧的時節,南楓國卻恍如冬日。
雲清霜緊了緊衣衫的領口。她雖有準備,還是未料到氣候如此的惡劣。
北辰國湖泊眾多,西茗國半數多為糙原和高坡,南楓國則是由一座座的雪山組成,終年積雪,冰河交錯。
地上濕滑,行走極為不便,往往走上三步便要退後兩步,雲清霜行走極為艱苦。
尉遲駿就在她身後不遠處。進入南楓國境內後,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他唯有緊跟其後,才不致失了她的蹤跡。
雲清霜自然知曉,但也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雪山冰峰,高聳入雲,不是任何人都能上得去的,特別是大雪山,那是南楓國最為陡峭最為冰寒的一座山峰。幸虧雲清霜輕功底子不錯,走上一段路休息片刻,半日的工夫,也到了半山腰。
尉遲駿在與她隔開幾丈遠的地方坐下,遠遠望著她似是費力地吞下一塊乾糧,微微一笑,走近幾步,將背上的水囊遞給她。
雲清霜遲疑半刻,還是接了過來。甘甜入口,清慡至極。“多謝你。”
尉遲駿只是暖暖一笑,又回到方才的落腳處。
雲清霜心中百感交集,眼微眯起。
歇息片刻,重又整裝待發。
雲清霜步履匆匆,尉遲駿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
走著走著,雲清霜突然停下腳步。
尉遲駿只當她是疲累,也沒有在意,可轉眼見她眉頭蹙起,神色凝重,急忙走上前去。
卻是眼前山峰筆直,已無路可走。
雲清霜極力思索有何辦法攀上山峰,尉遲駿則四處環視,終於在一個隱蔽處發現一條繩索。
“清霜快來這裡。”尉遲駿道。
雲清霜聞聲而來。
尉遲駿仰起頭凝視良久,道:“沿著繩索攀爬上去,是唯一一條路。”
雲清霜沉思,除此,確實沒有其他方法可行。
“我先上去,在上面也方便照應你。”尉遲駿揚起唇角,雙眸綻出溫潤光澤。他知道雲清霜絕不會答應留在此處等他歸來,索性也就不勸慰。
按照雲清霜平素的性子,必然不肯落在後頭,但她現在有了身子,自是什麼都不同了,一切都要以孩子的安全為重,遂頷首道:“好。”
尉遲駿先試了試繩索的牢固程度,回身一笑。他手腳麻利,輕功紮實,腳在岩壁上一蹬,便躥上去一丈,雲清霜見他動作瀟灑,輕鬆自如,不覺躍躍欲試。
隨著高度上升,他的身影漸漸成為一個小黑點。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上面傳來尉遲駿略微顯得有些空曠的聲音,“清霜,可以了。”
雲清霜穩一穩心神,拽住繩索開始攀爬。
當真是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一試方知有多艱難。單單憑藉繩索是不管用的,需每次蹬在岩壁上借力方能上行,這樣卻也極耗費體力。雲清霜體虛,哪裡經受得了,只上得一半,早已是香汗淋漓,兩頰通紅。手被繩索勒出道道紅印,腳在與崖壁碰撞中傷痕累累。她完全是憑一股意志力堅持著,恍惚中好似有模模糊糊的聲音落在她耳邊,“清霜,你緊抓著繩索,我拉你上來。”
她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手中加了把力,指上關節被握得發自。
身體一寸寸地上升,曙光亦一點點地展露眼前。
仿佛是雲蒼山上,金色漣漪染紅天邊,將整個山頭抹上胭脂色的霞光。
有人對她說:“下輩子,讓我早些認識你。”
崖上幾朵雪蓮開得正盛,芬芳襲人。
仿佛雲蒼山漫山遍野的鮮花,艷麗多姿。
有人對她說:“下輩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這輩子還這樣長,而下輩子要去何處尋你?眼前似有淚意上涌,然後她看到了尉遲駿焦灼的神情和清澈的眼。
“清霜。”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隻強有力的胳膊拽入懷中。
幾回魂夢與君同,雲清霜心口微熱,軟軟地伏在他的肩頭。
“你剛才……嚇到我了。”尉遲駿長臂一緊,將她摟得更緊。儘管此時雲清霜安好無事地在他懷裡,想起方才的情景仍讓他有些後怕。
雲清霜聲音如夢囈一般,“我沒事。”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再不能了。”尉遲駿道,將頭深埋入她的肩窩。
雪山上寒氣刺骨,雲清霜不覺往他懷裡縮了縮,目中籠起霧氣。
尉遲駿吻上她如雲的鬢髮,忽地瞥到她衣衫上的淡淡血漬,忙緊張地拉起她,仔細檢查她的手腳,“你受傷了?”
雲清霜臉頰燦若桃花,“沒有。”她倏然皺眉,捉過尉遲駿的手,那掌心被繩索割出數道口子,仍有血絲密密滲出。“傻子,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嗎?”她嗔怪道。
尉遲駿心頭甜滋滋的,綻放的笑意是滿足和喜悅的。當時情況緊急,他只顧著救她,哪裡還感覺得到疼痛。
“當真是個傻子,被人罵還笑得這般歡暢。”雲清霜自衣衫上撕下一條替他包紮妥當。期間尉遲駿一直在傻笑,靜靜凝視於她,總也看不夠似的。他露出一點兒孩子氣的神情,“這傷值得。”
雲清霜笑著啐他,“傻到無可救藥了。”
尉遲駿與她十指相扣,另一隻手將她往懷中帶去,“你下在我身上的蠱,早就無藥可救。”
雲清霜低低垂下眼帘。長久以來,她總是習慣於隱忍和壓抑,從來不曾想過,回頭時,有一個人始終在那裡等著她。
尉遲駿亦是欣喜萬分。他從未想過有失而復得的一天,而這一日,他已經等得太久。他握了她的手放置在胸前,隨後輕柔一吻。
“放開她!”一聲怒喝,驚得那含情脈脈的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
柳慕楓面帶雷霆之怒,手中寶劍直直指向二人。
“師父。”雲清霜面色蒼白。她從未見過師父如此的震怒。
柳慕楓語調冷漠,“霜兒,到我這邊來。”
尉遲駿將雲清霜護在身後,平靜道:“柳莊主,你有怒氣皆可以衝著我來,別為難清霜。”望一眼雲清霜,眼中含笑。
柳慕楓遏制不住的怒意瞬間迸發,“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當然想殺我,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尉遲駿笑容淺淡,毫無懼色。
“霜兒,為師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你現在殺了他,從前種種,既往不咎。”柳慕楓炯炯目光穿透重重屏障,直達她的心底。
雲清霜心中的天平終於傾斜,她從尉遲駿身後走出,眸光清亮如水,“師父,徒兒做不到。”倘若她能夠割捨這一段情,也不必受這許多折磨了。
“很好。”柳慕楓眯一眯眼,氣勢凌人道,“那麼,你倆一起上吧。”
用他教的劍法來對付他,這是何等殘忍的事!雲清霜不住搖頭,悽苦道:“師父,徒兒不能。”
“為師和他,你只能選擇其一。”柳慕楓逼她做決定。雲清霜痛苦不堪,為何總要她做出如此殘酷的抉擇?
“清霜,你不必為難,就讓我和柳莊主比一場吧。”尉遲駿暢快一笑,豪氣干雲。
雲清霜惘然輕嘆,“你決計不是師父的對手。”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我總不能叫你難做。”尉遲駿伸手替她攏好鬢髮,溫煦笑意能暖人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