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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駿頗有些為難,倘若說出丁逸的下落,他同雲清霜間的糾葛勢必難以隱瞞,他尋思片刻,避重就輕,揀一些同丁逸有關的事來說,幸好劉盈、李笑的注意力全放在丁逸身上,也就沒有覺察到他話中的破綻。
“駿兒你還記得你丁師伯的住處嗎?”李笑沉默了半晌道。
尉遲駿閉目回憶,“徒兒應該可以找到那個地方。”
李笑擰了擰眉頭,“二十多年了……”他頓了頓,側過頭不經意的掃了劉盈一眼,“駿兒,明日一早,你便帶我們去找他。”
尉遲駿斂衽一禮,“師父,徒兒明日就要趕回去。”
“這麼匆忙?”李笑詫異道。
尉遲駿微微一笑,“師父您忘了,兩日後的比武,徒兒勢在必得。”
李笑捋了捋長須,若有所思。
劉盈驀地開口道:“二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幾天。”
“也好,駿兒你專心比武,找尋你師伯的事,就過些時日再說吧。”李笑眯眼挑起一抹笑道。
劉盈沒有接話,目光瞟向了李兮媯站立之處。
第十八章 亦真亦幻
李笑低頭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尉遲駿順著劉盈的視線望過去,晚霞映照下,李兮媯形單影隻,尉遲駿心頭酸澀,忍不住就想開門,到底還是忍下了。
李兮媯愣是在門前直挺挺的站了一個時辰,忽而面朝房門,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劉盈嚇了一跳,驚道:“她這是做什麼?”
李笑笑容里摻雜著苦澀,看來她是執迷不悟,執意不肯回頭了。
只有尉遲駿欣然一笑,師妹是真正想清楚了。
“爹,娘,是女兒錯了。”李兮媯低著頭悶聲道。
李笑渾身一震,老淚縱橫。劉盈歡喜的搓著手,不知該說什麼好。
“女兒不敢乞求爹娘的原諒,只想……”李兮媯的話還未說完,劉盈早已打開門,飛奔而去。她一把拉起尚跪在地上的李兮媯,拖進了懷裡,“阿兮,我的好女兒,你受苦了。”
李笑雖保持嚴父作態,也是悄悄的抹了抹眼睛。
劉盈拉著李兮媯進門,尉遲駿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團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既是欣慰又有些心酸。欣慰的是,師妹能同師父前嫌盡釋,和好如初,心酸的是,他父母過世的早,他永遠無法再體會他們所給予的溫情。
劉盈一高興,就主動要求下廚親自做幾個小菜,李笑自是滿心歡喜,自打李兮媯離家出走後,這還是她頭一次笑的如此歡暢。
劉盈的手藝本是一絕,但出嫁以後,李笑捨不得她勞累,再加上李兮媯的事攪的她心煩意亂,她很久沒有花心思在吃喝上了,這一次,女兒和愛徒同時歸來,她要拿出看家本領,大顯身手。
“娘親,我幫你。”李兮媯緩緩站起,得體的一笑。
劉盈投以探究的眼神,李兮媯笑意愈深,“娘親不信嗎?”
當年在娘親羽翼庇護下的雛鳥已經振翅飛翔,也早就領略過那片廣闊的天空,劉盈捏了捏李兮媯的下巴,頷首笑道:“我的阿兮長大了。”
李兮媯回以嫵媚一笑,舉手投足間盡顯劉盈年輕時的風采。
“你們爺兒倆聊著,我們娘兒倆也去說說體己話。”
李笑拈了顆花生放進嘴裡,舉箸而笑。
尉遲駿也是許久未見到師父如此開懷,李兮媯的出現將流失的歡聲笑語重新帶了回來。
“你師伯他過的好嗎?”李笑忽而鄭重問道。
尉遲駿迅疾回道:“師伯身體安康,無半分不妥。”
李笑點點頭,取過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尉遲駿琢磨著他還會問些什麼話,誰料李笑話題一轉,皺起眉頭問道:“你要狼牙糙做什麼?”
尉遲駿驚訝的仰起頭,之前一直沒有收到師父的回應,他以為飛鴿傳書將信件弄丟,原來師父卻是收到了。尉遲駿含笑道:“是給一位友人解毒之用。”
“為何還同那邀月山莊扯上了關係?”李笑說話的口吻是不緊不慢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尉遲駿挑一挑眉,小心斟酌著用詞,“那位友人便是邀月山莊柳慕楓的高徒。”提到雲清霜,他眉梢眼角俱盛開滿滿的笑意。
李笑漫不經心的道:“以後少和邀月山莊的人往來。”
“師父,這是為何?”尉遲駿一愣,他在北辰國生活的那些年,為了替嘉禾帝籠絡人心,三教九流皆有他的朋友,李笑從不干涉,這回是為哪般。
“這你就別問了,為師自有道理。”李笑面無表情道。
尉遲駿不死心,又道:“邀月山莊是名門正派,柳莊主又是備受尊敬的武林前輩……”
李笑冷笑一聲,打斷了尉遲駿的話。“衣冠禽獸,世人被他蒙蔽了。”
邀月山莊同北辰國皇族的關係極為親近,這點尉遲駿早就知曉,也註定了他和雲清霜處於敵對的局面,但尉遲駿為人公正無私,他不會因為立場不同,而肆意詆毀他人,師父李笑也不是這樣的人,他這樣說一定有他的理由。李笑吞吞吐吐,欲語還休,反倒是勾起了尉遲駿的好奇心。
此時劉盈恰好端著兩盤菜出來,笑容可掬道,“爺兒倆在聊什麼呢?”
李笑乘機推託,“這事兒你問你師母吧,她比為師更清楚。”
“什麼事?”劉盈解下圍裙坐到李笑身旁。
李笑簡短道:“邀月山莊柳慕楓。”
劉盈會意的點點頭,神色間染上一絲沉重。
李兮媯不知何時也從廚房走了回來,緊緊挨著尉遲駿坐下。
劉盈略一沉吟,娓娓道,“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如今想來還是有些駭人。”說完這一句,她又陷入沉思。
尉遲駿不敢催促,只得耐心等待。
劉盈清了清嗓子,再度開了口。“十多年前,我同你師父遊歷到北辰國。夜晚突降滂沱大雨,幸而尋得一間破敗的寺廟暫且避一避雨。我和你師父那時尚未成親……”說罷,她抬首看了眼李笑。當年丁逸退出,一方面是因為容貌被毀,覺得再也配不上劉盈,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師兄弟反目成仇。李笑深知劉盈同大師兄更為投緣,在劉盈心中其實是屬意丁逸的,只不過不願傷害到他,才一直沒有做出選擇。李笑重情重義,為人光明磊落,自然不願落井下石,於是帶著劉盈四處尋訪丁逸的下落。
兩人對望一眼,都過去了這麼多年,如今女兒也這般大了,這些年來他們互相扶持,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轉為不可磨滅的親情,無可替代。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我宿在後殿,他在前殿歇下。寺廟年久失修,經不住一夜大雨,三更時屋頂竟開始漏水,前殿再住不得人,我喚你師父進後殿,他腦筋迂腐,執意不肯,冒著大雨跑去找什麼油氈布。”說到這裡,仿佛回憶起當日的情景,劉盈低低笑出了聲。
相似的場景在腦中彌散開,尉遲駿不由彎起了唇。同雲清霜的初次相遇,也是在一個暴雨夜,那時的他了無牽掛,怎麼都不會想到會和她有這一生的羈絆,乃至如今仍是對她念念不忘。
“師兄你在想什麼?”聰明如李兮媯,敏銳的覺察到尉遲駿的不同尋常。
“沒什麼。”尉遲駿淡淡回應。“聽師母往下說。”
“我等了很久你師父還是沒有回來,不免有些焦躁,就在這時,我聽到有腳步聲自遠而近響起,我不願多惹是非,就躲到了佛像背後。”劉盈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接著說道:“進來的是一男一女,我躲藏的位置視線極佳,可以透過殘存的月光清晰的看清楚他們的舉動,但他們卻沒有辦法瞧見我。”
“那個男的定是柳慕楓。”李兮媯自信的插嘴道。
“沒錯,就是他。我事前並不認得他,多年後再次碰上時才得知他的身份。”劉盈聲音不高,嗓子哽了哽又道:“他二人爭執了幾句,因外頭雷電交加,我沒有聽清,但可以肯定的是,雙方情緒都很激動。”
尉遲駿問道:“那名女子是誰?”
劉盈搖了搖頭,“她十分的美貌,我對自己的容貌向來自負,但與她相比,也只能自嘆弗如。”
有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可惜沒能抓住。尉遲駿神情沉鬱,似有所思。
“接著呢?”李兮媯迫不及待的追問。
劉盈長吁一口氣,“我親眼看到柳慕楓殺了那女子。”
“啊,”李兮媯驚懼的從座椅上跳了起來。
尉遲駿不能相信自個的耳朵,江湖傳聞柳慕楓英雄蓋世,義薄雲天,難道這全是假象嗎。
“那女子苦苦哀求,柳慕楓不為所動,非說她妖媚惑眾,不能留在這世上,一劍穿心,端的是心狠手辣。”劉盈說到激動處,攥緊了拳頭。“當時師兄不在,我怕一個人不是他的對手,不敢輕舉妄動,稍微猶豫了下,他已經抱起女子的屍首離開了寺廟。”
尉遲駿自語道:“竟有這等事。”
“柳慕楓口口聲聲說那女子以狐媚術誘惑他的主上,但在我看來她眉目清秀,目光純澈,絕對不是他所說的那種人。”劉盈義憤填膺道。
李笑嘆道,“真是紅顏薄命啊。”
“師兄回來後,我告知詳情,他聽後大怒,我們追出去幾十里路都沒有追上柳慕楓,興許是走了岔道,於是作罷。”劉盈接著說道。
尉遲駿穩定了一下情緒,“師母您後來遇上柳慕楓又是怎麼回事?”
李笑臉色不太好看,“他在雪山之巔同我搶奪錦繡糙,大約是要我知難而退,報出了名號。”
“爹你和他交過手了?勝負如何?”李兮媯興致勃勃道。
“打了個平手。只可惜須十多年光陰才能長成的錦繡糙在爭搶的過程中不慎掉下了懸崖。”說起這樁陳年舊事,李笑臉上仍舊懊喪不已。
劉盈伸出手蓋在他的手背上,給予他安慰。
尉遲駿心思不若李兮媯這樣簡單,他不依不饒的追問道:“錦繡糙是作何而用?”
“藥用。”李笑瞥他一眼,輕描淡寫道。
尉遲駿思緒逐漸清晰,錦繡糙可能便是配置早衰之毒的解藥中不可缺少的一味糙藥。他能夠理解這藥糙對柳慕楓的重要性,可為何師父也是勢在必得。他疑惑的目光從李笑身上掠過,原本唇畔的一抹笑意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