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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駿沒有打擾她,眉間縈繞著酸澀的失落。
良久,雲清霜似乎才意識到尉遲駿的存在,她嗓子裡如同被塞了異物,發出的聲音暗啞艱澀:“尉遲公子,”只輕喚了一句,又打住。
尉遲駿淡睨她一眼,等她往下說,雲清霜卻不再開口。夕陽西斜,光線有些刺目,尉遲駿面上雖在笑,心底萬般沉重,“夏侯將軍正在官道等你,我送你過去。”
雲清霜心一緊,看似不經意的一笑,“不。”
尉遲駿內心說不清是何滋味,喜悅和愴然仿佛同時湧上心頭,一時半刻竟不能回答。
雲清霜神情灑脫,好似混不在意,尉遲駿難以看清她的真實想法,只背過身,微微嘆息。
“尉遲公子,清霜急於趕回北辰國,我們就此別過。”雲清霜低垂著眼皮,悲傷的情緒滲透了她的心,但臉上一點都未表露出來。
尉遲駿清俊的面容上閃過寒意,他微縱了眉,沉聲道:“不可。等你身上毒素去除後,我親自送你回北辰國。”
雲清霜笑意悲涼,她略略沉吟後道:“尉遲公子,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隱瞞你。清霜所中之毒,無藥可解,即使尋遍天下名醫,也不過是白費心思罷了。”
尉遲駿呼吸一沉,平淡無波的眼中透過幾分難以言喻的恐懼,“我不信。”
“南楓國慕容世家獨門配置的穿心跗骨針之毒,天下間除了慕容氏還有誰可以解?”雲清霜語氣平常,似在說一件毫不關己的事。
尉遲駿自然聽說過慕容世家,也深知其製毒的本領天下無雙,甚至比之數百年前同樣以製毒聞名天下的唐門更讓人談之色變,但他依然覺得並沒有到窮途末路的地步,他深深看了雲清霜一眼,“只要慕容世家還有一人活在這世上,你就不該放棄。”
雲清霜知他不會死心,索性今日說個明白,“慕容氏確有傳人,否則我怎會中毒。”她頓了頓,平靜的說道:“可惜的是,她下毒的手法很是高明,卻不會解毒。”
她的語氣透著一種淡到極致的冷漠,尉遲駿無法想像這妙齡少女當初得知內情時是怎樣的神情,又是如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的。他冷靜的外表下掩蓋著沉重的心情和起伏不定的情緒,思緒紛飛,故作輕鬆道:“雲姑娘吉人天相,定能化險為夷。”
雲清霜清冷的柳眉微上挑,冷然一笑,“尉遲公子什麼時候也相信術士的胡言亂語了?”
輕微的嘲諷意味落在尉遲駿耳中,他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聲音沉靜有力,聲聲擊打在雲清霜的心頭,“雲姑娘,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隻身一人回北辰國。你跟我走,或者將你打暈了帶你走,你自行選擇。”雲清霜的執拗他也曾領教過,於是只能硬下心腸,使出一些無賴的招式。
雲清霜頗有些意外,她沒料到一貫溫潤如玉的尉遲駿竟說出這番話來,她偷瞧尉遲駿一眼,心道,若是自己不答應,他興許真會這樣做。雲清霜無奈的咬著嫣紅的唇瓣,有一陣說不出的迷惘。
尉遲駿知自己絕不能心軟,否則雲清霜就會再度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那雙精亮的眸子掃過雲清霜精緻的臉蛋,“如何,雲姑娘。”
雲清霜抬首牢牢看住他,徐徐道:“好吧,我依你便是。”
尉遲駿神色略鬆弛下來,同雲清霜合力將棗紅馬自陷阱中拉起,自行上馬後,輕柔的摟過雲清霜的腰肢將她也帶上馬,引得她一聲驚呼。他握緊雲清霜的手腕,望向她的眼神有深不見底的情意,“請恕駿唐突。”
此處荒郊野外無處購馬,他又是救人心切,雲清霜自然不會怪責於他。她聲音低若遊絲,“不妨事。”
她吐出的氣息甘甜清新,側影嫵媚動人,尉遲駿心神激盪,難以把持,他悄悄彎下身,輕輕的在雲清霜的發間落下一吻。雲清霜俏臉微赧,但她不動聲色,尉遲駿只道她沒有察覺。
雲清霜輕吸一口氣,溫婉一笑道:“尉遲公子,還不走嗎?”
尉遲駿微微有些侷促,他握了握她冰涼的指尖,道一聲:“你坐穩了。”調轉馬首,往來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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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荒山劍氣
尉遲駿撥正她稍亂的頭髮,怕驚擾到她的好夢,勒馬放緩了速度。修長的手指溫柔的划過她的眉、眼、瓊鼻和紅唇,眼中帶了一抹無望和淒楚。方才雲清霜提到了慕容世家,他沒有過多表露出震驚,事實上,他對慕容氏的了解,比之雲清霜更甚。
因為,他的師叔丁逸就曾參與了三十年前九大門派圍攻慕容山莊一役。也就是在這場戰役中,中毒受傷,一張臉才變成如今的模樣的。從前的師叔是武林中出了名的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容顏俱毀後,他留書出走,幾十年沒有回來。尉遲駿曾聽師父說起過這段往事,當時還為之唏噓不已。
他幾不可察的輕嘆,捏了捏懷中揣著的一塊玉佩,摩梭著上面雕刻的名字。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可以解慕容世家的烈性毒藥,則非他莫屬。如果連他都無能為力,那雲清霜恐怕真的在劫難逃了。
雲清霜醒來時,他們已經步入木蘭山。她望著似曾相識的景致,有一瞬的恍惚。她忽然問道:“尉遲公子,這兒是否木蘭山?”
尉遲駿詫異的點點頭,“你來過此地?”
雲清霜半邊面孔轉向他,似乎是在微笑,但笑容難以到達眼底,“你是要帶我見那怪華佗嗎?”
“不錯。”尉遲駿道。
雲清霜雙臂激顫了下,“呵,尉遲公子,我們來錯地方了。休說上官哲根本治不了我,就算他可以解毒,他也斷然不願的。”
尉遲駿眉心突地一跳,聲音微微低了下去,“這是何緣故?”
雲清霜簡短提了下上次與夏侯熙一起尋訪怪華佗的經歷,末了還道:“上官哲愛慕薛雨蟬多年,他不會做任何違背她心意的事的。”
尉遲駿又下意識的撫摸懷中玉佩,不以為然道:“那倒未必。既然已經到此,何不一試?”
雲清霜心中感念,不忍拂他好意,眼中黯淡無光,仍是順從道:“好。”
回天谷地勢險峻,不便再騎馬,尉遲駿挽了雲清霜下馬,動作溫柔體貼,呵護備至。
雲清霜來過一次,對地形較之尉遲駿熟悉,故由她帶路。
進了山洞,怪華佗還是坐在從前的位置上,和自己對弈。此情此景,仿佛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般。
雲清霜從容道:“上官前輩。”
怪華佗沒有回頭,聲色不動,“怎麼又是你?”
雲清霜還來不及開口解釋,尉遲駿跨前一步,高聲道:“晚輩尉遲駿見過前輩。”
怪華佗怔了一怔,“你姓尉遲?尉遲炯是你什麼人?李笑又是你什麼人?”
“正是晚輩的祖父和家師。”
上官哲悠然轉身,又驚又喜,他顧不得搭理雲清霜,對著尉遲駿道:“你祖父和師父身體可安康?”
“一切如意。”尉遲駿淡淡道。
雲清霜暗自思忖:難怪他如此篤定,原來還有這段淵源。
怪華佗好似才注意到雲清霜,他凝神片刻,目光在雲清霜和尉遲駿之間游移,若有所思。“那你今日到此有何目的?”他雖是在和尉遲駿說話,卻是轉眸盯著雲清霜。
“沒什麼特別的事,路經此處,忽而覺得手癢,故而想同前輩賭一把。”尉遲駿帶著閒適清淡的笑意走近他。
雲清霜覺得有些好笑,這一招夏侯熙當日已然用過,還能管用嗎?
果見上官哲皺眉,清了清嗓子,“賢侄有此雅興,老夫自當奉陪。若是老夫僥倖勝了,你馬上帶這位姑娘離開木蘭山,從此再不要踏入半步。如果你能贏得了老夫,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只除了替這位姑娘解毒療傷。”
雲清霜唇邊梨渦一閃,那譏誚的笑容淡的仿似從未出現過。吃一塹長一智,如今的怪華佗也學聰明了,先把話說在前頭,省得再次背上不守信用的罵名。
尉遲駿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說,毫不介意,他微笑道:“不可強人所難的道理晚輩還是懂得。”
雲清霜墨玉般清澈眼眸中帶上一絲狐疑,尉遲駿撫住她的手,握了握,只臉上有一抹淡淡的蒼白,不仔細觀察決計瞧不出。
“老夫這裡只有骰子,賢侄可別介意。”怪華佗對雲、尉遲二人之間翻湧的情cháo只作不知,他摸出六顆骰子放在桌上,狡黠道:“我們比小。”
話一出口,雲清霜就知道他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她本就對療毒一事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也沒有拆穿他。
尉遲駿本著敬重前輩之心,坦然道:“前輩先請。”
上官哲正是要他如此,不客氣道:“那老夫就獻醜了。”他將骰子掃入瓷碗中,手掌蓋住碗底,左右前後來回盤旋,一點一點加力,只聽得骰子在碗中滴溜溜的轉悠聲,再慢慢停下,趨於平靜。怪華佗抿了口茶水,並不動手揭開瓷碗。
雲清霜如他所願,碗盅揭開的瞬間,上官哲露出得意的笑。“姑娘,我這一柱擎天,使得不賴吧?”
雲清霜搖了搖頭,這位前輩一把年紀了,爭強好勝之心絲毫不減,上回輸給夏侯熙的事讓他耿耿於懷,這次想要在尉遲駿身上扳回一局。
六粒骰子疊成一條直線,一點朝上,正是夏侯熙曾經擲出的一柱擎天。
雲清霜微不可察的淺笑,“前輩善於拾人牙慧,清霜佩服。”
怪華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落痕跡的捋了捋鬍鬚。
雲清霜沒有理會,伸手將六粒骰子一顆顆的收入袖管,眸光黑沉,“前輩既然有此嗜好,清霜再教前輩一招。”她把手中骰子甩出去,牢牢的釘在牆上,沒有停頓又甩出另一粒,後一粒覆蓋在前一粒上,直至六顆骰子全部釘入牆中,同樣也是一點。
尉遲駿但笑不語,怪華佗更為尷尬。他很快收拾起心情,道:“輪到賢侄了。”
尉遲駿在雲清霜出手時心中便有了計較,他不慌不忙的從牆中起出骰子,照樣放入瓷碗中,不緊不慢的輕晃幾下,略帶深意的一笑,“行了。”
碗盅揭開後,莫說是上官哲就連雲清霜也是吃了一驚。那六粒整齊光滑的骰子此時已經成了一堆粉末。
上官哲面色微變,尉遲駿給雲清霜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眼中閃著灼灼的光華,“上官前輩,您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