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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熙輕抵住她的額頭,柔聲問道:“怎麼了?”
雲清霜眼中有淡淡的難以捉摸的憂色。那一年,她方滿十三歲,也是柳絮的到來,奪去了所有原本屬於她的東西。師傅的關愛,還有……師兄的愛護。她猶豫著,伸手回抱住夏侯熙,眼底有一瞬的晶瑩,“大哥,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這是她第一次袒露心底的無助和無奈。
夏侯熙捉起她的皓腕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目光暖如春水,輕聲但又是堅定的,“是。”雖只有短短一個字,也讓雲清霜喜不自禁。她安靜的枕在夏侯熙肩頭,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完全偎入夏侯熙的懷裡,他雙目緊閉,雙手緊緊環住她。他身上是清新的檀香味,雲清霜貪婪的呼吸了幾口,感動於他的細心呵護。夏侯熙沉睡時,眉頭舒展開,嘴角微微牽起,似乎正在做一場好夢,雲清霜撐起胳膊,壯著膽子仔細打量他,整張臉,稜角分明,他酣睡時放下了滿身的戒備,五官顯得柔和許多,仍是英氣逼人。
手悄悄的攀上他的臉頰,撫著他閉緊的雙眼,見他沒有反應,雲清霜膽子更大,直接婆娑他緊抿的薄唇,一下兩下,手驟然被抓緊,迎頭對上一對漆黑如夜空般閃亮的眼睛,心跳頓漏半拍,沉溺其中,難以自拔。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調皮的舉動,全然落在他眼裡。
“我……”雲清霜的手還被捉著,想抵賴也是不成。
夏侯熙以笑掩過,將她雙手包於掌中,眼中的光澤猶如灑下了密密的一張網,雲清霜早就無處可逃。
雲清霜從夏侯熙的懷裡探出腦袋,此時星月交輝,周圍萬籟俱靜。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抬手擒住他的衣袖,愕然道:“師妹……還沒有回來。”
夏侯熙也怔了怔。四處環視,果然不見柳絮的影蹤。“她武功不弱,不會有事的。”他輕描淡寫道,隱去眉宇間的一絲憂色。
儘管雲清霜並不樂意柳絮跟隨身側,但她畢竟是她的師妹,若有閃失,她無法和師傅還有師兄交待。她輕嘆一口氣,“大哥,師妹她怕是迷路了,你我分頭去找。”
“不行,”夏侯熙斷然否定了這個提議。
他的聲音沉沉入耳,煞是好聽,雲清霜心下動容。良久,又試探著說:“那你獨自去,我留下來。”
夏侯熙握一握她的手,“你如今失了武功,我怎能放心留下你一人?”
雲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笑,“不用擔心,”眨了眨眼,以玩笑的口吻道:“如有危險,我立即跳上馬,小青日行千里,看誰追趕得上。”
像是要印證她的話似的,青驪馬長聲嘶鳴,四個蹄子胡亂蹦踏,還往雲清霜身上噌了噌。惹得夏侯熙大笑不已,他扣著雲清霜的手,拉她入懷,讓她靠定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就著她的耳邊低低道:“我去去就來,你務必小心。”
腳步聲漸漸離去。
雲清霜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衣衫,離開他的懷抱,空氣中仍留有他強烈的男子氣息。撫過酡紅的面頰,這顆顛沛流離的心終於尋到了避風的港灣。
腳步聲復響起。
雲清霜欣喜道,“這麼快回來了?”抬頭,卻只看見柳絮一人。
雲清霜奇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夏侯將軍呢?”
柳絮挑了下眉,“我沒有瞧見他。”
興許是錯開了,雲清霜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關切問道:“你去哪了?”
“就在附近走了走。”柳絮淡淡回道,似乎是不願多談及這個話題,雲清霜也就不再追問。
師姐妹相對無言,沉默了好一陣子,柳絮忽道:“師姐。”
在雲蒼山時,柳絮經常是直呼其名,很少這般正兒八經的喚她,雲清霜倒是一愣,沒細想,脫口道:“什麼事?”
柳絮眼神閃爍不定,避開雲清霜的目光,朗聲道:“師姐,我想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現在?”雲清霜疑惑的瞥她一眼。
“對,就是現在。”柳絮美眸流轉,聲音淡薄。
“不能等天亮了再去?或者夏侯將軍回來我們一起去。”雲清霜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她對柳絮始終是心存戒備。
柳絮冷冷道:“師姐,你怕了?”
有時明知是激將法,卻還是不得不往裡鑽。雲清霜咬住下唇,反問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那我們走吧。”柳絮霍然站起,拂一拂衣衫,一把挽起雲清霜的手臂直往外帶。
雲清霜失卻武功,氣力自然不如她,這一下竟被拽的踉蹌了幾步。柳絮回首,放緩了步子,皺眉道:“師姐,你病的不輕啊。”
雲清霜站穩了身形,有些懊喪。她功力原本同柳絮旗鼓相當,如今內力被閉住,就如同廢人一般,心中怎會快活。
柳絮拉著她鑽進密林一路西行,中途沒有停歇,雲清霜累的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剛想出聲探詢,柳絮先自開口,“到了。”
第六章 塵緣往事
大約有些年代了,經風吹雨打,早已破敗不堪。
雲清霜略感驚異,不覺張口問道:“這裡哪裡?你為何要帶我來此?”
柳絮不言不語,推門而入,雲清霜只得跟著她進去。
屋內塵土飛揚,蛛網結聚,應該已是荒廢許久。
“師姐,你隨我來。”柳絮又拉起雲清霜的手,她驟然覺得腕上一痛,低頭看去,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幾道淤青。她沒作聲,任由柳絮拽著她進了裡屋。
一進屋,雲清霜就被柳絮從身後重重推了一把,腳步一滑跌進了角落。
她手扶著牆站起,才抬眼,嚇的差點尖叫出聲。整間屋子,慘白一片,這裡,竟被布置成了一座靈堂。“師妹,師妹。”她忙喚道。
無人應答。
回頭,柳絮蹤跡全無。
案桌上除了靈位,尚有一壺酒和幾道小菜。屋子明顯被人收拾過,一塵不染,和外間的髒亂形成鮮明對比。
此時雲清霜已緩過神,她壯著膽子近前,辨認出靈位上的字跡:亡母紀慕婷之位。
這一驚非同小可。
紀慕婷,是她的師母,柳絮娘親的名諱。
雲清霜只覺心跳加速,手心直冒冷汗。這裡供奉的是紀慕婷的牌位,柳絮騙她來此,目的何在?
屋外忽傳來哭聲,斷斷續續,雲清霜屏住呼吸,專注的辨別哭聲的方位所在,側耳聽來,卻又沒了聲響,停了一會,又是一陣嗚嗚的哭聲,夜半聽到,令人毛骨悚然。
雲清霜追隨哭聲出了裡屋,一個滿身素縞的女子倚靠在門牆上,垂兩行清淚,然看向雲清霜時笑容飄渺,當真詭異之極。
“柳絮,你搞什麼鬼?”雲清霜按捺下怒意,儘量平心靜氣道。
柳絮陰惻惻笑了,“師姐,你在害怕什麼?”
雲清霜在心底低嘆,無聲無息。沉下臉道:“你帶我到這裡,有什麼目的?”
“師姐這話說的好生奇怪,怎麼說我的娘親也是你的師母,你拜一拜她,也不為過吧。”柳絮笑容稍斂,語氣凌厲。
柳絮今日所為她大約能猜到幾分了,雲清霜反而平靜下來,“師母葬在雲蒼山上,每年春秋兩次祭掃,清霜從未拉下。師傅又替師母在邀月山莊設了靈位,清霜每日祭拜,不敢怠慢……”話未說完,一柄鋒利的長劍指在她的喉間,對上的是柳絮幾欲噴火的赤紅雙目。
“邀月山莊,你有臉提邀月山莊。你明知道我爹建造這座山莊的涵義,你……”柳絮憤怒的將劍尖往前一送,雲清霜雪白的頸子上頓時滲出幾滴血珠。柳絮怒目圓睜,倒提著劍,“你再敢提邀月山莊,我馬上殺了你。”
雲清霜淡漠道:“你算計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沒有師傅和師兄阻擾,我又失了武功,這麼好的機會,你甘心錯過?”
“哈哈哈哈,”柳絮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卻沉靜下來。眼中閃過一抹哀怨,一絲落寞,一份孤寂,一處淒涼,許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整個人都蒙上一層灰暗。雲清霜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裡能同時流露出這麼多的情緒,她的心口像被木棍狠狠擊了下。她可以無視柳絮的張揚,能夠容忍她的跋扈,也不畏懼她的威脅,唯獨不敢面對她卸下全部偽裝後的悲苦和偶爾流露的脆弱。
雲清霜躊躇著,緩慢伸手扶住柳絮孱弱的雙肩,頓了頓,又不知從何說起。
柳絮扯了扯嘴角,仿佛在笑,可眼裡沒有一點笑意。
“師妹。”雲清霜終於開了口。
“師姐,娘親,就是死在這間屋子裡的,今天是她的忌日。”柳絮迅速截住她的話,神情黯然。
雲清霜胸口一窒,那一年,柳絮也不過十來歲,她是如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又是如何千里迢迢的獨自一人去往雲蒼山尋找親生父親的。
柳絮又道:“師姐,娘親說絕不原諒父親,可她臨終前叫的始終都是他的名字。”
雲清霜鼻子一酸,緊緊抱住了柳絮,這些年來,她一直對柳絮心存偏見,總以為是她奪走了她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這本就該是她的,她只不過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老天爺是公平的,享有了不該是自己的幸福,總是要歸還的。
柳絮亦回抱住她。
這一刻,她以為可以前嫌盡釋,但是,柳絮的下一句話讓她明白這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師姐,你清楚的知道,今天的局面是你娘和你一手造成的。”
“是。”雲清霜無力回道。這是她的軟肋,被準確擊中。
“你要替你娘親還債。”輕柔的聲音卻如利劍一般刺在了雲清霜的心上。她嘆息道:“你要我怎麼還?”
“呵呵,很簡單。”貌美如花的少女面不改色的說出惡毒的話語,“你把夏侯熙讓給我,從此我們兩清,誰都不再欠誰。”
“為什麼?你都已經有了師兄了啊。”幾乎在同時,雲清霜吼了出來,她無法相信這話出自柳絮之口。
“我並不愛沈師兄,只不過,你喜歡,我就要搶。如今,我把他還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柳絮語氣尖銳,眼底浮上一層寒意。
“柳絮,沈師兄不是物品,不能任你轉讓,夏侯熙也不是。”事到如今,雲清霜沒有辦法再冷靜。她和夏侯熙之間情深意重,豈是一句相讓就能捨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