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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煜軒笑了笑,並不接話。
“看樣子,沈兄早有意中人。”夏侯熙隨口一問,又將空杯斟滿。
沈煜軒笑容中略微夾雜著苦澀。他何嘗不想忘記師妹,可那十幾年朝夕相處的情意,又怎是說忘就能忘得了的。
***
再度相遇,是在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上。
二人無意爭奪武林盟主的寶座,但即便切磋武藝,仍是各展所長,使出十八般本領,斗至千招未分勝負,以平手告終。
正所謂英雄惜英雄,把酒言歡,酣暢淋漓,一醉方休。
沈煜軒醉眼朦朧道:“夏侯兄,小弟有兩位貌若天仙的師妹,一個性子活潑好動,熱情開朗,另一個沉默內斂,清冷孤僻。兄台還未成親吧,小弟想將其中一位師妹許配與你。”
不過是酒後糊塗時的一句玩笑話,夏侯熙卻想了又想,半真半假道:“沈兄美意,小弟豈敢不從。”
沈煜軒抬了抬手,有些酒醉的狂態:“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沒留意一枚小像自他袖管滑落,隨著微風起伏在地上翻轉,最後落在夏侯熙的腳下。
小像上的女子,朦朧模糊,看不真切,唯覺英姿颯慡,神采飛揚。夏侯熙心頭驀然一動,指著小像問道:“她是?”
沈煜軒輕掃一眼,眼底多了一抹自個都沒發現的溫柔,“是師妹清霜。”
夏侯熙輕噓一口氣,從懷裡取出一柄短刃遞給沈煜軒。
沈煜軒錯愕道:“這是什麼?”
“聘禮。”夏侯熙簡短吐出兩個字。
沈煜軒的酒勁一下就過去了,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撫摸著刀鞘,神情淡淡:“婚姻大事,絕非兒戲。”
夏侯熙忽地放聲大笑,“奪人所愛絕非君子所為,沈兄心有所屬,做兄弟的著實為你高興,小小賀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沈煜軒心頭一松的同時,湧起更多惆悵。他收起匕首,正了神色,“你不會明白的。”
夏侯熙備感詫異,但他只是無聲無息的一笑,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
時隔一年,第三次相見。
將軍府內,夏侯熙拿著拜帖走進前廳,微微而笑,“沈兄,我們又見面了。”
沈煜軒背負雙手,正饒有興致的鑑賞一幅懸在牆上的字畫。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回頭,訝異道:“原來是你。”他重複道:“西茗國百姓口中,年少有為的夏侯將軍原來是你。”他微笑中含一抹讚嘆之意。
“很意外嗎?”夏侯熙唇角輕揚。
沈煜軒略牽了牽嘴角,“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奉師命來到西茗國,是有要事與大將軍相商,不敢怠慢,星夜兼程,故人相逢,相談甚歡,但因涉及北辰、西茗兩國存亡的大事,氣氛有些凝重。
雙方各抒己見,一席交談,已是夜幕初降,夏侯熙在府內備下酒菜款待沈煜軒。
酒過三巡,沈煜軒聲音澀澀,“很久沒有如此盡興了。”
夏侯熙轉眸道:“沈兄想大醉一場何難,小弟奉陪便是。”
沈煜軒搖了搖頭,眸中一閃,“留待以後,終有一日要和夏侯兄大醉三日。”
“不醉不歸。”夏侯熙接道,他眼中有隱隱笑意,“也許這一天不會太久。”
“此話怎講?”沈煜軒不解道。
夏侯熙笑容蘊含深意,“沈兄成親之日,做兄弟的自當要討一杯水酒喝。”
沈煜軒面色微變,眼中有躊躇之色,須臾,他道:“或許有一天,我會將匕首交到她的手中。”
夏侯熙不曾料想他會突然說出這番話,微怔後淡淡道:“沈兄醉了。”
沈煜軒倏地握住他的手,“答應我,今後替我好好照顧她。”
夏侯熙只道他喝多了,不以為意道:“好。”
沈煜軒表情複雜,長長的靜默後,他道了聲,“多謝。”
夏侯熙命下人送他去客房休憩,聽微帶醉意的他輕喚:“清霜,清霜。”夏侯熙展眉笑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是夜,他做了個奇怪的夢,夢中的女子依舊看不清容貌,她同沈煜軒在桃樹下練劍,曼妙身姿若翩翩起舞。
她的名字叫清霜。
(四)
數月後。
沈煜軒將雲清霜送出了城,鄭重其事的把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送給她。目送她纖弱的背影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他唇畔浮起一絲自嘲般的苦笑。
雲清霜一直以為沈煜軒疏遠她是因為柳絮的出現,其實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誤會能讓她死心,他情願她恨他一輩子。
風吹過帶著些微的涼意,沈煜軒默默轉身,無聲的嘆口氣,在心底默念來不及說出的叮囑,“清霜,珍重。”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之前貼過,現在調整了一下順序。
卷三:風雲突變 金戈鐵馬 天下起紛爭
第十六章 情字煎熬
而就在他們中間有一名女子不顧旁人驚異的目光,步伐不緊不慢,心無旁騖,別人的匆忙來去都與她無關。她面上蒙著薄紗,頭上戴有斗笠,全身俱裹在寬大的黑衣黑褲中,但即便如此,也無法掩去她曲線分明的曼妙身姿。
乾定城是天闃國的國都,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往來,其中也不乏奇裝異服的異族人,黑衣女子這幅裝扮倒也沒有引起特別的關注。
一陣“得得”的馬蹄聲響起,奔馬疾馳而來,轉眼已到跟前,捲起淡淡輕煙,路人紛紛閃避,然那女子仿似心事重重,竟未發現危險正在靠近。
馬上男子及時拉住韁繩,那白馬蕭蕭長嘶,兩個前蹄亂竄,激起塵土飛揚,擦著女子的身軀險險停下。
男子輕吁一口氣,道:“姑娘你沒事吧?”
那女子仿佛才從震驚中回過神,她嬌軀微顫,良久沒有做聲,只輕輕搖了搖頭。
男子匆匆掃了她一眼,撫了撫馬背。
女子側過身,示意讓他先走,男子也不客氣,他翻身上馬,揚長而去。沒有發現女子悄然揭開面紗,露出的剪水雙眸流淌過淡淡哀愁。
男子在宮門外下馬,自有內侍將馬牽走,他整了整衣衫,緩步走入。
“尉遲大人。”沿途不時有人同他打招呼,他皆以點頭回應,不親近亦不疏遠。他此時的身份是嘉禾帝蕭予墨的伴讀,因著他祖父的關係,同僚尊稱他一聲大人。
內侍將他引入宣德殿,嘉禾帝放下手中的卷宗,神情稍有不耐,“你總算來了。”
尉遲駿和蕭予墨有少年時期建立起的情分,還陪同他在北辰國度過八年艱難的人質生涯,他們之間的情誼已超越了尋常的手足情,尉遲駿可以在嘉禾帝面前暢所欲言,但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少,他雙膝屈地,鏗鏘有力道:“微臣參見聖上……”
話還未完,就被嘉禾帝拉起,沒好氣的道:“好了,免禮平身吧。”
尉遲駿輕笑,“聖上有什麼難解之事,還連下了三道手諭,非要臣即刻進宮。”
“還不是為了……”蕭予墨以拳掩口,“麻煩已經來了,你自求多福吧。”
尉遲駿順著他的目光瞥去,頓時變了臉色,他忍了半晌,咬牙切齒道:“你害慘了我。”畢竟座上乃一國之君,哪怕他們從前的關係再親密無間,他也不敢太過放肆。
蕭予墨肩膀微顫,嘴角彎起,忍的極其辛苦,他這個臣下兼好友自視甚高,與人溫和有禮,一派君子風度,唯有見到他的皇妹時,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恨不能立刻躲起來。
“駿哥哥,”人未見,笑聲先至,一把嬌媚的女聲,惹的尉遲駿渾身的汗毛一根根的豎起。
“我跟你沒完。”尉遲駿狠瞪蕭予墨一眼,壓低了嗓音道。
蕭予墨只是笑,俊朗灑脫的尉遲駿和嬌憨天真的初雲公主,十分般配,加之公主對他一往情深,他這個做兄長的自然要製造機會撮合他倆。
“駿哥哥,你是來看我的嗎?”轉眼,初雲公主已飛奔至身前。
尉遲駿只覺得頭皮發麻,他不動聲色的退開幾步,恭敬道:“臣參見公主。”
“駿哥哥不必多禮,”公主一擺手,笑容甜美。“駿哥哥陪我去御花園賞花吧。”
尉遲駿不卑不亢道,“臣有要事向聖上稟奏,望公主見諒。”
初雲公主嘟著嘴,滿臉的不情願,她目光求救似的落在嘉禾帝身上,後者似笑非笑,“其實……”觸及到尉遲駿快要殺人的眼神,他臨時改了口,“孤確有要事與尉遲愛卿相商,皇妹暫且退下吧。”
皇兄發了話,初雲公主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出殿外,她步子緩慢,不時的回頭,企盼皇兄能夠改變主意。
尉遲駿沉默不語,宣德殿中氣氛一時凝滯。
蕭予墨略一沉吟,“孤這個皇妹雖自幼驕縱,但心地善良,才情容貌亦出類拔萃,你就絲毫不動心嗎?”
尉遲駿淡淡一笑,腦海中那一抹倩影就像下在他身上的蠱,揮之不去。
見他如此神情,蕭予墨低嘆,“當真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了。”
“聖上,您能忘得了沐姑娘嗎?”尉遲駿笑意轉濃,把話扔回給他。
嘉禾帝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婉兒。”很快恢復平靜如水,“也不知她如今在何處,過的好不好。”
尉遲駿神清氣慡道:“所以微臣的婚事聖上就不要總是記掛著了。”
蕭予墨神色之間頗不以為然,“孤不信你的意中人會比初雲更出色。”
尉遲駿挑一挑眉,在旁人眼中她是怎麼樣的都無關緊要,只需在他心中是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就是了。他也無謂和嘉禾帝爭論,遂淡然微笑,“她若秋水芙蓉般的清麗脫俗,又如空谷幽蘭雍容迷人,”他閉了閉眼,恍若佳人就在身畔,可伸手去觸探,終究是一場空。
蕭予墨目光如炬,意味深長的道:“世上竟有這樣的女子,豈不是把婉兒都比下去了。”
“呵,”尉遲駿含笑道,“情人眼裡出西施,聖上該明白的。”
蕭予墨視線好似越過尉遲駿飄到很遠的地方,面上看不出是何表情,良久,他道了聲,“你說的對。”
尉遲駿裝作不經意的道:“聽聞太后她老人家又催聖上選後了。”哪能每回都被他掌握主動,也該扳回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