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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霜心明如鏡,三更天時,她終於按捺不住,起身推了推尉遲駿,“有什麼話就說吧,不要憋在心裡。”
尉遲駿幾次欲言又止。
雲清霜心頭倏然一緊,咬了咬唇。
尉遲駿為難道:“清霜,我……”他答應了雲清霜從此與她歸隱山林,再不問世事,如今食言而肥,這話如何說得出口。
許過再多的誓言又如何,一涉及嘉禾帝與天閱國,他便方寸大亂。雲清霜撇了撇嘴,留下他的身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何用?她輕嘆一聲,“明日一早,你便回乾定城去吧。”
尉遲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輕輕吸一口氣,“清霜,你無須意氣用事。”雲清霜輕飄飄的笑道:“我若不應允,你就不回了嗎?”不待他回答,又道,“即便你嘴上沒有答應,心早就飛了回去。我若強留下你,遲早會生嫌隙。”“不會的。”尉遲駿澀澀地道。
雲清霜唇角輕揚,“你我之間何須再說客套話。”
“清霜。”尉遲駿平視於她,“你當真不會怪我嗎?”
“會。”雲清霜老老實實地道,“但我更不願見你愁眉不展,心緒不寧。”她宛轉一笑,“只要你記得回來就好。”
尉遲駿早在她話出日的瞬間緊緊摟抱住她,“我只是去看一眼,若是無事,馬上就回來,好不好?”
雲清霜仰頭瞧他。他臉上的線條堅毅剛硬,他的性子果敢英勇,他身七流著尉遲氏族的血。這樣的人生來不甘於平庸,如果沒有她的拖累,他該是最好的勇士。
“既然回去,就把一切都處理穩妥了,不必急在一時。”她還是自私的,她不能也不願陪他一起回去。即便她能重新接納尉遲駿,也無法坦然面對嘉禾帝勝利者的姿態。她始終無法忘懷,那戰袍上染有她族人的鮮血。
“少則十日,多則一月,我一定回來,到時我再陪你回雲蒼山。”尉遲駿溫暖的唇觸過她的手背,讓她的心頓時變得柔軟。
雲清霜款款而笑,搖首道:“我牽掛娘親,她早日病癒,我才能安,。,所以,”她停頓了片刻,“我打算明日一早起程。”
“你獨自一人如何帶著謙兒?”尉遲駿不無擔憂。
“我想讓謙兒留下來,有盈姐姐照顧,我很放心。”雲清霜笑一笑,手指輕點上他的唇,及時阻止了他開日,“我要接娘親同來南楓國,謙兒就當是給她一個驚喜。”
尉遲駿思忖道:“也好。”他細細親吻雲清霜的指頭,“你路上小心。哎,我還是不放心你。”
雲清霜笑得燦爛,“我的落雲劍法哪裡輸給你的迎風十八式了?”
“人心險惡。你一個單身女子,需處處謹慎,多留幾個心眼……”“駿,”雲清霜笑得媚眼如絲,“你什麼時候和師父一樣囉嗦了?”尉遲駿橫她一眼,又道:“不准連夜趕路,不准多管閒事,不准多與生人交談……你還是換上男裝好了。”
雲清霜笑得不可遏止,尉遲駿狠狠堵上她的唇,這一夜春光漪旎,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清早尉遲駿沒有叫醒雲清霜,獨自走了。當第一縷陽光輕柔地灑在身上時,雲清霜悠悠醒來。有一絲的悵然若失,但她很快告訴自己,不過是短暫的離別,而分別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見面。她堅信。
雲清霜同司徒盈說明緣由,後者不住埋怨,“就你大度,怎麼能答應他走呢。”
雲清霜亦有些傷感,良久方道:“他若不去,一顆心總懸在那裡,倒不如讓他走一趟,也求個心安理得。”
司徒盈噓唏不已,她的這位清霜妹妹,總是情路坎坷。“謙兒就託付給你了。”雲清霜輕柔道。
司徒盈眼中閃耀著母性的光輝,“我也算是謙兒半個娘親,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雲清霜收拾了簡單的行裝後,又抱著謙兒親吻半日才離去。
她歸心似箭,並沒有聽從尉遲駿的囑咐,而是星夜兼程地趕路。踏人北辰國境內時,儘管景色依舊,心還是被刺痛了一下。她努力調整心緒,儘量使自己心無旁鶩。
上了雲蒼山,跨進邀月山莊,熟悉而清新的氣息迎面而來。她深深吸口氣,沉醉其中,到底這裡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家。
小瑾興高采烈地迎出門,挽著雲清霜的胳膊,卿卿喳喳地說開了,“二師姐,你比以前更美了。你回來就好了,師父就不會日日找我訓話。大師兄可掛念你了,可每次問師父,他總不肯說出你在何處。月姑姑她…”
雲清霜心頭一跳,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你方才說什麼?”
小瑾不解地重複道:“月姑姑…”
“不是,前面一句。”雲清霜急切道。
“師父不會找我訓話。”
“在這句後面。”雲清霜一雙明眸熠熠生輝。
“大師兄掛念你?”小瑾使勁回憶。
雲清霜重重點頭,欣喜道:“師兄他沒有死?”
“師妹。”那聲音仿佛穿透了千年的記憶,終於又來到她的夢中。雲清霜屏住呼吸,驟然轉過身。紫藤樹下,自衣男子臨風而立,笑眸彎彎,衣袂飄忽。
這一刻,淚水迷濛了雙眼。此時的心情,是震驚,是歡喜,是釋然,是解脫,無從分辨。
“師妹。”沈煌軒走近,眼底有深深的笑意。
雲清霜低低道:“師兄,我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
“大概是我命太硬,連閻羅王都不敢收我。”沈煌軒自我解嘲道。雲清霜聽他講起當日戰況如何激烈,他如何重傷昏迷,如何從死人堆里爬出,最後憑一股信念支撐著他回到雲蒼山。
雲清霜能想像得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場面,心中著實不好受。沈煌軒平靜地看向她,“你和尉遲駿的事,我已全部知曉。”
小瑾進屋掌燈時,兩人談興甚濃,意猶未盡。
小瑾笑道:“天都暗了,師兄、師姐不餓嗎?”
她這麼一說,兩人才覺得腹中空空。
才吃了兩口,有小童匆匆忙忙地跑來,臉色不太好看,“大師兄、二師姐,月姑姑要殺師父。”
“什麼?”雲清霜和沈煌軒皆大吃一驚。
雲清霜快語道:“在哪裡?快帶我們去!”
“後山。”
心急火燎地趕去後山,果見一藍衣女子手執青鋼劍,正往柳慕楓身上劈去,端的是兇狠異常。柳慕楓根本不加閃避,閉目待死。
雲清霜心急如焚,剛要不顧一切地衝過去,那女子卻忽然收了劍勢,雙目似有烈焰噴she而出,“柳慕楓,你為何不還手?”
柳慕楓面色慘澹,“你儘管拿我命去,這是我欠你們姐妹的。”
“你確實欠我一條命,但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拔出你的劍來,我們痛痛快快地比一場,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日做一次了結。”
柳慕楓難掩戚然之色,“你動手吧。我等你這一劍等了十幾年了,若不是我答應了晨曦要替你找到治療早衰之毒的解藥,我早就追隨她而去了。”女子一偏首,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雲清霜。
“娘親。”雲清霜唇微微張合。她望著那張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忍著眼角的淚意。上天仿佛格外眷顧她,歲月的滄桑絲毫沒有在她面容上留下痕跡。
沈惺軒冷眼旁觀,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區別。雲清霜神色清冷,那女子眉間隱有傲氣;雲清霜眸光清澈,而那女子則略帶邪氣。
女子嘴角凝聚成完美的弧度,慈祥道:“霜兒。”
雲清霜撲人她的懷中,倚靠在她胸前,微微嚷泣。多年來的企盼,一朝得償。即使她已身為人母,還是希望能夠在母親的懷裡撒撒嬌,傾訴她不能同外人道的心事。
柳慕楓亦潛然淚下。英雄淚從不輕彈,若非他當日一意孤行,就不會造下如此深重的罪孽。
女子撫著雲清霜的臉道:“清霜,其實我不是你的娘親。”
雲清霜神色略略慌亂。
沈煌軒像兒時那般親昵地擔了捏她的瓊鼻,“師兄不會怪你。只要你過得幸福,那就是師兄最大的心愿。”
師兄尚在人間,讓雲清霜曾經的負罪感減緩許多,而收穫師兄的情真之語,更是令她無限感懷。“多謝師兄。”她柔柔一笑,眼底有叔然流淌過。沈煌軒放下心來,如今的師妹是真正敞開了心扉。
“義父在裡屋等著你,快進去吧。”沈煌軒拍拍她的手背。
“嗯。”要單獨面對柳慕楓,雲清霜還是有些發性,她求救似的向師兄看去。沈煌軒笑道:“我陪你一同進去。”
柳慕楓臨窗而坐,雲清霜怯生生喚道:“師父。”
柳慕楓恍若未聞,雲清霜壯起膽子又喚了一聲。
柳慕楓淡淡“唔”了一聲,“霜兒,你回來了。”
雲清霜走上前,將冰盒遞上,“師父,徒兒帶回了錦繡糙。”
柳慕楓猛地站起,激動之餘碰翻了桌上的茶盅。“好,好。”他道,接過冰盒的手在顫抖,“是時候做個了結了。”他低喃道。
雲清霜沒有聽清,“師父您說什麼?”
“沒什麼。”柳慕楓抬一抬眼皮,“你先歇息會兒,讓軒兒陪你好好說說話。”'“師父,”雲清霜眼中有光芒一轉,“我想先去看娘親。”
柳慕楓深深望住她,“傻孩子,我這就拿錦繡糙給你母親治病,你們很快就能團聚了。”
雲清霜想一想也有道理,她既然已回到邀月山莊,又何必急在一時。柳慕楓鄭重其事道:“療傷時不能有人打擾,期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得擅闖。”
雲清霜答應是答應了下來,但回想起當日尉遲駿替她驅毒的情景,難免心驚。她在柳慕楓即將走出門前道:“師父,您不會有危險,對嗎?”
“真是個傻姑娘,錦繡糙是用來治病而不是害人的。”柳慕楓打須而笑,氣度恬然。
雲清霜安心不少。她與沈煌軒久未相見,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從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意,經過歲月的沉澱,歷久彌新,上升到另一種境界。站在故友的立場上,他們依舊彼此關懷,彼此牽掛。一席長談,他們盡皆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