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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覺腳邊似乎有東西在啃咬她的裙裾,雲清霜唯恐是毒蛇一類的凶物,急忙抬腳退後一大步。細看,是一隻毛髮呈淡黃色的幼年雪貂。黑臉上鑲嵌的兩隻滴溜溜的粉紅大眼,耳朵豎起,微弓起身體,呈戒備狀態。
虛驚一場,雲清霜微喘了口氣。她剛想離開,那雪貂抬起頭無力的叫喚幾聲,沒精打采的趴在地上。雲清霜覺著有些好奇,就湊過去,沒料到它一下又咬住了她的裙擺,這會是怎麼都不肯鬆口了。
雲清霜蹲下身體,只見雪貂兩條後肢扒著土,前肢像是短了一截似的,使得整個身體直往前仆。身邊的雜糙上染有點點血跡,原來是受了傷。如若沒有推斷錯誤,應該是誤中了獵人擺放在林中的機關。
雲清霜細心的幫它拔盡腳上的利刺,並包紮妥當,做完這一切,道:“好了,小心些,下次未必這麼好運了。”
雪貂像是能通人性般,搖動尾巴圍著她的身邊轉了好幾圈,才戀戀不捨的一瘸一拐著離去。
雲清霜臉上現出迷離的笑。一回頭,柳絮懶懶的倚著門,對著她似笑非笑。她是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雲清霜為自己喪失了學武之人該有的警覺性懊惱不已。
“一個人在此賞月,師姐真好雅興。”柳絮笑容迷人。
雲清霜攏緊了身上的輕袍,俯下臉,“師妹也睡不安穩嗎?”
柳絮款款一笑,百媚頓生,“師姐還記掛著白天的事兒?”
雲清霜揚一揚唇角,不答反問道:“白天的什麼事?”
“呵呵,”柳絮近乎是在冷笑,“師姐指東打西的本領是越發強了。”
雲清霜笑容淺淡:“師妹又在說笑了。”
柳絮斜眼看她:“師姐,你對白天的事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人家並沒有虧待我們。”雲清霜悠然一笑,絲毫未被觸動。
柳絮冷冷的目光掃she過來,“你不想知道駱前輩真正的想法嗎?”
“他怎麼想都與我無關。”雲清霜依然淡笑,柳絮所言並不能激起她的興致。
見她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柳絮望進她清澈的眼,微挑起嘴角,“師姐,我方才出門時看到夏侯將軍進了駱前輩的屋子,你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嗎?”她迅速捕捉到雲清霜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華,又補充道:“興許會提到你也不一定。”
雲清霜心頭突突直跳,要說一點都沒被說動那是假的,但云清霜不習慣打探別人的隱私,更沒有做過偷聽這等下三濫的事,微瞪她一眼:“你別多事。”
視線相交,柳絮眸光冰冷沒有溫度,雲清霜目光沉靜如水,形成鮮明對比。
柳絮先自笑起來,指尖搭在雲清霜的手背上,滲進一絲微涼,惹得雲清霜一陣哆嗦。柳絮笑道:“師姐,夜涼如水,我們進屋說話吧。”
難得見她流露幾許好意,雲清霜不忍拂她的意,豈料,心念方動,人被她連拉帶拽的拖向後屋。
“你這是做什麼?”雲清霜怒斥道,白皙的面頰上因惱怒而微微泛紅。
柳絮不以為杵:“師姐,我是為你好。”嘴上說著話,腳下不停歇,她的氣力比雲清霜大的多,雲清霜根本拗不過她,待後屋小窗里隱隱傳來幾道熟悉的聲音,雲清霜這才意識到這便是駱英奇的臥房。如今一走便會被發現蹤跡,到時有理也說不清,留下來偷聽又實在不是雲清霜所願,一時陷入兩難境地。她偏過頭對上柳絮的眼,剛要說什麼,被柳絮一把掩住唇,拉低嗓音,“師姐,既來之則安之。”
雲清霜無奈,論武功她現在不是柳絮的對手,更何況若真動起手來,驚動了駱英奇和夏侯熙,誰的面子都不太好看。
柳絮薄唇緊抿,嘴角邊的笑意若有似無,耳朵緊貼在牆上,眼底綻放異樣光芒。“師姐,他們提起了你娘親的名字,你仔細聽。”
雲清霜自中毒後,功力大不如前,加上駱英奇師徒談話刻意壓低嗓子,她自身又排斥,他們所說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可如今話題轉到她母親身上,不由得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傾聽。
許是氣氛凝滯,又或者是交談的話題格外沉重,過了很久才聽到駱英奇醇厚的聲音漸漸在屋內迴蕩,“熙兒,穿心跗骨針的毒性已無藥可醫。”
一句話,如同五雷轟頂,炸的雲清霜幾乎站不穩腳。柳絮在旁適時攙扶住她,面上神情高深難測,心內五味雜陳。
雲清霜一手攀住牆,一手靠柳絮支撐著,才勉勉強強沒有倒下去。
夏侯熙的震驚並不在她之下,室內空氣也仿佛凝固了。他心頭茫茫然,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大約是想喝口茶壓壓驚,但手剛舉起茶盅,就灑了一地。
駱英奇看在眼中,他是過來之人,自然能體會徒弟的心情。當年,自己得知雲清霜的母親患上早衰症又沒有辦法拿到解藥後,那種深重難言的悲痛和絕望,勝過肝膽俱裂。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久久聽不到夏侯熙的回應,駱英奇擔心的喚道:“熙兒,熙兒。”
夏侯熙如夢初醒,但神情依舊木然。
駱英奇長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便把整件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同你說了吧。”他停頓片刻後復道:“事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窗外的雲清霜此時已緩過氣,微露苦楚笑意。
“十幾年前,我下山歷練途中遇到了清霜的母親。”駱英奇雙目緊閉,濃眉緊鎖,好似是在努力回憶那段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刻骨往事。
夏侯熙雖早已在師傅的手札上了解了這段過往,卻沒有想到,那名令師傅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懷的女子就是雲清霜的母親。
同樣,雲清霜對這段舊事並不陌生,但由駱英奇親口說出,感觸更多一些。
駱英奇扯出一抹極淡的笑,近乎苦澀,“……從此以後心裡再裝不下其他的女人,我只能辜負雨嬋。”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雲清霜黯了顏色,沒想到娘親毀在她手裡,她這個做女兒的也沒能逃過。
夏侯熙心中感懷,師傅和薛雨嬋之間糾纏了這許多年,也不知是誰負了誰。
“……那烈性毒藥原本是為我準備的,卻被清霜的母親誤服。”駱英奇無言悲嘆,悔不當初。
夏侯熙忍不住抬頭問道:“師傅,薛前輩明知這藥其毒無比為何還要害你?她難道……”他及時住了嘴,這畢竟牽扯到師傅的私事,他身為徒弟,不好過問。
這同樣也是雲清霜心頭的疑問。她垂眸沉思,沒有注意到柳絮唇角撇起那一抹輕蔑的笑。
駱英奇眼中滑過一絲深深的陰霾之色,“她是要這毒來牽制我,她說,只有如此才能困住我,我才會心甘情願的陪她一生一世。”
柳絮唏噓不已。
雲清霜渾身一顫,好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子。隨即又為她悲哀,她費勁心機,也留不住一個心早就不在她身上的人,何苦呢。
駱英奇淡淡苦笑,很快斂去笑容,神色森然,“我求雨嬋交出解藥,甚至許諾同她成親,只要她答應救清霜的娘親,逼急了她才說出真話,早衰之毒沒有解藥。”
這點雲清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師傅柳慕楓在醫術造詣上亦有小成,但始終沒有辦法配出解藥。
可是這和雲清霜所中穿心跗骨針之毒又有什麼關係?
駱英奇終於說出他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眼中戾氣漸深,“我恨她心狠手辣,一怒之下,一把火燒了她的煉藥房,毀掉她煉製的所有毒藥,以及解藥。如果早知道她會下手害清霜,當初就不會這樣做了。如今悔之晚矣。”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夏侯熙已恢復了往日的沉著,他略一思索,冷靜道:“師傅,薛前輩對您一往情深,只要您答應見她一面,她斷不會拒絕替清霜配置解藥。”
駱英奇搖了搖頭,斂緊了眉,“她師傅過世的早,只傳了她製毒之法,卻來不及傳授她解毒的方法。”
柳絮揚唇漠然一笑,猜不透此刻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雲清霜神色恍惚,心已涼了半截。但隨即想起的一件事無疑燃起了重生的希望。她能想到的,夏侯熙自然不可能忽略,很快他回道:“師傅,穿心跗骨針並非無藥可解。當日若不是薛前輩阻撓,怪華佗前輩已經替清霜解了毒了。”
“熙兒,你可聽說過南楓國慕容世家。”駱英奇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飄渺又深重。
夏侯熙驟然一驚,“莫非……”
“對,”駱英奇迅速接道,“薛雨嬋便是慕容馨雪唯一的傳人。”
內室里驟然靜得如一潭死水。夏侯熙頹敗的跌坐椅上。慕容世家所下的毒藥,除了本門中人,誰能解得了。
柳絮神色亦大變,她硬拉著雲清霜偷聽駱英奇師徒倆的談話,本意只想挑撥雲清霜和夏侯熙的關係,沒想到會獲知這段陳年往事,更沒料到雲清霜所中劇毒竟這般厲害。她生性涼薄,當下也不以為意,只以憐憫的眼光瞥她幾眼,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緒。
雲清霜面如死灰。
南楓國的慕容世家,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不是名門望族,亦不是武林世家,不在於內功正宗勝人一籌,也不是招式詭異自成一家,而是以毒名動天下。慕容世家擅使毒藥,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論你武功再高,中了慕容世家的毒,若沒有獨門解藥或者獨門心法療毒,就只有等死一條路。正因為如此,很少有人敢同他們為敵。大約三十年前,自詡名門的江湖九大門派聯手,各自派出數名數一數二的高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潛入慕容府,大肆圍剿,使得慕容家滿門在一夜之間盡數喪命。在清點屍首時發現,唯獨缺了慕容家最小的女兒慕容馨雪,她因為白天出門玩耍迷了路,反倒因此保全了小命。她隱姓埋名,嫁入薛家,無人知道她過去的身份。直到後來九大門派陸續有人死於慕容氏的劇毒,這個秘密才逐漸被揭露出來。而慕容馨雪又在一次報仇行動中遭遇圍攻,死於非命。留下薛雨嬋和她老實巴結還被蒙在鼓裡的父親相依為命。駱英奇也是無意間在薛家看到慕容馨雪的遺物再聯想到薛雨嬋製毒的本領,才推測出她的身世的。
慕容世家僅剩下薛雨嬋一個傳人,而她又不懂療毒之法,當今世上,已無人能夠救她的性命。雲清霜頓覺萬念俱灰,希望就如同五彩繽紛的泡沫,突然在眼前破滅,她所憧憬的白頭偕老的綺夢終究成一場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