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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嘯輕聲道:「皇上想做什麼,想得到什麼?」
武宗溫柔地看著她:「朕要——親自北上去打蒙古人,建立太祖皇帝那樣的基業。大明的江山是打下來的,不是每天清晨即起規規矩矩地批奏摺的才是皇帝。朕要南下,去看看朕的皇叔們,不明白他們住在天堂里,竟還會有不一樣的想法。可是,朕最想看的,是你曾說過的江南風光,看看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看看揚州風月,在西湖飲酒,在洞庭品茶。朕要看看,是怎麼樣的山清水靈,育得出你這樣玲瓏剔透的水晶人兒?」
林嘯看著這樣一張自信滿滿,憧憬無限的臉龐,有一些話想問,有一些話想說,但是,已經沒必要問,沒必要說了。
她錯看了武宗,天下也錯看了武宗了,他不是一個沉醉在酒色之中,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恰恰相反,他極聰明,誰也比不上他更了解他的大臣們,誰也比不上他更了解他的太監們,誰也比不他更了解他的后妃們,那些最本質,最隱蔽的想法,他都知道。他知道北方蒙古的進犯,他也知道南方藩王的蠢蠢欲動。他也並非俗客,他欣賞江南風光,他懂得品茶彈琴……
然而林嘯看著武宗時,心頭升上來的兩句話卻是:「聰明足以拒諫,巧言足以飾非。」那是史書上形容商紂王的句子。
對於天下百姓來說,比有一個笨皇帝更可怕的,是有一個無視黎民、好大喜功的聰明皇帝。夏桀自比太陽,商紂文武雙全,秦始皇北修長城,隋煬帝南下揚州,這四個都是極聰明、極自負的皇帝,可是做這四個皇帝時代的百姓,會是什麼樣的呢?武宗無疑是聰明的,但是他的心中,同樣少了一樣最基本的東西——天下百姓以衣食奉獻他為君王,他的心中卻全無天下,全無百姓,半點也沒有,從頭到尾,他的話里只有一個字不斷重複:「朕、朕、朕!」
武宗的傾訴,換了其它的女子,可能早就感動了,可是對於林嘯這樣一個刀光劍影、勾心鬥角中闖出來的人來說,卻只能令她更了解了武宗是一個什麼樣的皇帝。
然而可怕的是——這種皇帝,想到做到一件事,想要一樣得到一樣東西,沒有人能夠阻攔得了他們。他是不會顧忌林嘯是否願意,他不會顧忌是秋臨風的未婚妻,他不會顧及秋臨風的救命之功,他也不會顧忌到這樣做會不會動搖國之安危。對於應付武宗,她原先的設想可能完全沒用了。如果她是以前的林嘯,可能會不顧一切殺君闖宮,可是現在卻不能,秋臨風、蘭亭六友、忠義盟、永泰公主……她有了許多許多的顧忌。
林嘯驟然明白了這一點,忽然間臉色變得蒼白,胸中一股怒氣難以宣洩,頂在喉頭,竟忍不住狂咳起來。
武宗見她忽然狂咳不止,嚇了一跳,忙上前欲扶住她:「林卿、林卿,你怎麼樣了?」
林嘯揮開他的手,退了一步,從袖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絹帕捂住了口,仍是咳嗽不止。
武宗慌了,忙叫道:「太醫,快傳太醫——」
門外立刻有太監掀簾進來侍候著,早有人飛奔出去傳太醫了。
林嘯卻已經止住了咳嗽,急道:「皇上,不、不必了。」她打開絹帕,臉色突然急變,卻又立刻恢復得若無其事,悄悄地將絹帕掩上,不動聲色地將絹帕塞回袖中,道:「皇上,不必興師動眾,臣沒事,只是嗆著了。」
武宗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林嘯臉色的變化,更是瞞不過他,立刻伸手道:「把你的手帕給朕看看!」
林嘯退後一步,強笑道:「不必了皇上,髒得很,怕冒瀆了皇上龍顏。」
武宗更加懷疑,他緩緩上前一步,道:「是嗎?」忽然猛地伸手欲奪向她袖中,林嘯忙把手去阻擋,一來一去間,那絹帕忽然掉落在地,雪白的絹帕上,竟有一團紫黑色的血跡,瞧上去像是剛剛染上去的。
武宗臉色驟變,林嘯卻立刻用腳一踢,將那團絹帕踢入火盆之中,瞬間化為一團灰燼。
武宗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林嘯輕描淡寫地道:「皇上,當日臣潛入陰無咎書房找劉瑾謀反罪證時,不小心中了一種叫蝕骨腐心散的毒藥,那毒一直未去盡,這回在天牢受了寒氣又復發出來。皇上放心,沒什麼大礙的!」
武宗吃了一驚:「蝕骨腐心散,什麼毒藥竟有這麼惡毒名字?怪不得你自天牢出來以後,告了十天的病。不行,朕得立刻召太醫來看給你看病。」
林嘯搖頭道:「皇上,不必了,宮中太醫,怎麼能夠治得了江湖中人的獨門奇毒。這種毒,也許只有下毒者能夠解得了。」
武宗點頭道:「對,解鈴還須繫鈴人,朕立刻傳旨,讓錦衣衛抓到那個下毒之人。」
林嘯苦笑道:「這個人,恐怕連皇上都抓不到他了。」
武宗哼了一聲道:「胡說,朕哪有抓不到的人?」
林嘯道:「這人已經被劉瑾殺了。是我親眼看著他被殺的,是被亂箭射死的,已經成了一團肉醬啦!」
第十九章
武宗怔住了:「這麼說,你豈非,豈非……」正在這時,太監在門外尖聲道:「回皇上,胡太醫來了。」
武宗叫道:「快,快叫他進來。」
匆忙中宮女們侍候著林嘯先躺到永泰公主的鳳榻上,垂下帘子,那胡太醫才戰戰兢兢地進來,正欲下跪行禮,武宗已經急得吼道:「不必行禮了,你快去看看美人是生了什麼病了,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