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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嘯微笑道:「原來皇上是喜歡鶴的風姿。這樣吧,民女想給皇上講一個鶴的故事,皇上願意聽嗎?」
武宗來了興趣:「好啊,林卿,以前每次你的故事都講得這麼有趣,朕巴不得天天聽你講故事。」
林嘯道:「東晉時,有一位高僧叫支道林的,他也喜歡鶴,可是鶴會飛,不能讓他天天看到鶴的身影。於是有一天,他拿剪刀剪去了鶴的翅膀,讓它們再也飛不起來了。支道林天天用上好的飼料去餵養這幾隻鶴,過了一段時間,那些鶴的翅膀又長出來了,於是支道林又把那些鶴的翅膀再剪掉,皇上知道結果這幾隻鶴會怎麼樣呢?」
武宗笑道:「朕看過這故事,那些鶴死了好幾隻,支道林長嘆說,我因愛鶴反而害了鶴,於是再也不剪那些鶴的翅膀了,把那些鶴給放走了。」
林嘯盈盈下拜:「皇上英明。」
武宗怔了怔,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頓時沉下了臉,冷笑道:「林嘯啊林嘯,好一顆七竅玲瓏心啊,竟會說故事套朕的話。只可惜,朕不是支道林,朕不是得道高僧,朕要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教。」他忽然變了臉色,周圍的人都嚇壞了。
永泰公主忙上前一步,笑道:「皇兄,您別生氣……」
武宗就根本不讓她說話:「永兒,這兒沒你的事,出去玩吧!」
永泰公主回頭看看林嘯,又欲再作努力,武宗瞪了她一眼,嚇得她不敢再說什麼,只得一步一回頭地退了出去。
頓時氣氛凝結成冰,人人都噤若寒蟬,只有林嘯的神情仍是漫不在乎地:「民女說這個故事,並不是把皇上比作高僧,或者教皇上怎麼做,民女只是告訴皇上,鶴會怎麼做?」
武宗這才真的怔住了,道:「難道說帝王之尊,天家之貴,都不能令你動心嗎?」
林嘯一字字道:「與其死為留骨而貴,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
武宗大怒,拍案而起:「大膽林嘯,要你入宮為妃,你竟敢比死為留骨嗎?」天子一怒,可伏屍千里,武宗的怒氣,把在走廊上偷聽的永泰公主都嚇呆了。
林嘯忽然笑了,對這滿室蕭殺的氣氛對她來說仿佛是不存在似的。縱是天子之威,也攔不住這嫣然一笑帶來的春風化雨、破冰化暖之效果。
林嘯笑道:「皇上是真心愛我,還是假意愛我?」
武宗深深地看著她,他的眼神竟是灼熱的:「朕的真心,唯天可表!可是,林嘯,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裡,到這個時候,你竟還能嘻笑如常?」
林嘯收住了笑容:「皇上愛鶴,可是鶴只有飛翔於長空,它才是鶴。一旦剪去了鶴的翅膀,它的風姿不再,它潔白的羽毛不再,皇上知不知道,它就不再是鶴,它比山雞還不如了。剪去翅膀的鶴,縱有世上最好的飼料餵它,對它來說這種日子依舊很慘。因為鶴的腳很長,它要吃到食物,就得低下它美麗的頭顱,從未低垂過的頭顱,它的脖子再長,依然是痛苦的。這個美麗的御花園裡,還有錦雞,還有孔雀,還有許多許多漂亮的鳥兒,它們的羽毛比它色彩斑瀾,比它美麗奪目,比它先來,比它後到,對於這個比它們高一截,卻又不如它們討人喜歡的傢伙,它們會怎麼對它?到時候呵,皇上您會看到您心目中的雲中驕子,原來是這麼地丑,這麼地狼狽,到時候,誰會願意再多看這隻醜陋的鶴一眼?這樣的環境,它能夠活多久,皇上,請您告訴我?皇上,您真的愛這隻鶴嗎?」
武宗手一揮:「你們都退下去吧!」
所有宮女太監侍衛們都退了出去,內宮中只剩下武宗和林嘯兩人。
這種陳仗,只會嚇倒普通女子,可是林嘯反而放心了。就憑武宗那點三腳貓的武功,她可絕對吃不了虧。
武宗走到了林嘯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林嘯,你想像了一隻鶴的故事,可是現在朕要告訴你,朕會怎麼對待這隻鶴。它要是不喜歡御花園的錦雞孔雀,朕的御花園中,就不會再有什麼錦雞孔雀,只有一隻白鶴。朕不會要它低頭求食,朕會親自呵護於它。它要是厭於御花園的天空太低,景致太少,朕帶它到大江南北,去看天下風光。它是一隻聰明的鳥兒,朕如此心意,難道它還不明白,還不放心嗎?」
林嘯怔住了,她只說得一句話:「為什麼是我?」
武宗淡淡地笑道:「因為只有你當我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皇上,一個主子。大臣們當朕是傀儡,他們規定了站要怎麼站、坐要怎麼坐、什麼時候該讀書、什麼時候該上朝、什麼樣的人該升、什麼樣的人該斬、不可以玩、不可以發脾氣、不可以騎馬打獵、只可寵幸他們選出來的木頭女人……什麼都得照著規矩來,皇帝要聽他們的話,才是好皇帝,否則就上表、就跪宮、就辭官、就痛哭,皇帝就變成他們眼中的昏君。奴才們當朕是工具,表面上奉承朕,背地裡算計朕。就連劉瑾這樣服侍朕二十多年的人,朕還記得朕很小的時候,就是他一直抱著朕,陪著朕一天天,一年年地過來,朕的心裡已經當他是親人的,就算他犯再大的錯,朕也打算原諒他。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每天站在朕的身手,手中居然就一直握著一把要殺朕的刀。朕真是——心寒哪,寒徹骨髓!」
林嘯也暗嘆一聲:「皇上——」
武宗冷笑一聲:「天下人罵朕好色,朕的確喜歡女人,躺在她們溫柔的臂彎里,聽著那嬌媚的聲音,的確可以讓人忘憂。只可惜,御花園中看似萬紫千紅,卻是同出一轍。所有的女人,像是一個師傅教出來一樣,邀寵、獻媚、求封、謝恩!一模一樣的表情,一絲一毫都不差的話,當朕看到她們謝恩的時候,就開始倒胃口。朕以為宮中的女人是這樣,民間的女人會不同,只可惜,朕找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每次當朕以為她們是不一樣的一個時,同樣的戲碼就又會上演!天下人以為朕是皇帝,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得到什麼就能夠唾手可得!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