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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聖者。
聖者?當然,因為一般身為靨宮的人都會討厭這個稱呼,因為畢竟他們是魔而不是神。
所以是——靨者。
每一個靨魔都會有一個掌燈者,每一代的靨宮裡都會有一個靨魔,只是他們這一代的靨宮卻有兩個靨魔。
所以也有兩個掌燈者。
酒紅的名字是姑姑起的,是的,姑姑,便是這靨宮裡的另一個主人,也是另一個靨魔。那年,多少年來著?有些忘記了,那年有些生氣的宮主指著未藍對姑姑說,這個人從今以後便是你的掌燈者了。對了,未藍是宮主的掌燈者。
姑姑喜歡睡軟榻,所以宮主說這話的時候,姑姑依舊懶洋洋的躺在軟榻之上,而我,作為一名小小的小魔物,正在低垂著頭給姑姑倒酒。
酒是上好的佳釀。葡萄赫的色澤,泛著若桃的艷麗。
我知道宮主一直在等姑姑說話,可是姑姑一直未曾開口,所以我的頭越來越低。就在我以為氣氛就這樣尷尬下去的時候,姑姑伸出玉指抬起了我的下頜。
姑姑說: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掌燈者了,你的名字是酒紅。”
姑姑還說:“以後,我就是你的姑姑了。”
姑姑的聲音很好聽,那天開始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很開心,因為位階低的魔物是不被允許有名字的。
姑姑是個美麗的人,長了一雙魅惑眾生卻清澈非常的眼。姑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除了睡覺就是發呆,然後還是睡覺。每年總會有那麼一天姑姑是不在睡覺的,她會站在一棵樹下,一站就是一整天,那是一顆桃樹,未藍告訴我那裡以前是沒有樹的。
我問未藍為什麼就有了那麼一顆樹了呢?
未藍拉著我神秘兮兮的說,因為那樹下埋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總是猜測著關於那個人的種種種種,以及姑姑和那個人的關係,單看姑姑每每看到那顆桃樹路出的即難過又懷念的表情,就知道他們一定是有著什麼深刻的羈絆的。
我在想,或許那時姑姑曾經的戀人。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姑姑嘆息般輕柔的音質溢出。
姑姑說,哥哥,今年的桃花開了呢!
那是我認識姑姑的第二十年,我知道了原來桃花樹下埋著的人是姑姑的哥哥。
宮主也是個很奇怪的人,不!嚴格來說,自從宮主傷重好了之後,宮主就變得奇怪了,他變得會笑了,而且是那種溫溫暖暖的笑。他經常會看著姑姑睡覺,發呆,一看就是一整天,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不厭其煩的。
然後姑姑例外的那一天,宮主會皺著眉頭嘆息。
像是哀悼又像是惋惜。
姑姑來靨宮快將近百年的時候,靨宮來了兩個怪人。是的!怪人!因為對於魔物來說,來自天界的神仙無疑就是怪人了。
那兩個人,一個一身純白纖塵不染,清麗脫俗。一個一身灰袍俊美挺拔,不似凡塵。可是,姑姑看到來訪的客人,笑了。
那是酒紅第一次看見姑姑的笑。
沒有傷感感懷純純淨淨笑。
姑姑依舊側坐在軟榻上沒有起身,卻是笑意連帶著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
姑姑輕輕道:“你們來了啊!”
客人抱拳頷首恭恭敬敬的給姑姑行了個大禮,然後相視而笑。
雲淡風輕的一笑。
姑姑他們後來說了什麼我沒有聽到,因為姑姑讓我出去了,我不禁有些憋悶,感覺像是不被信任了,有些委屈。
後來未藍告訴我,那白衣人是天界的茱萸,那灰衣人是天界的天塵。
我突然記起以前無意間聽到姑姑唱過的一首歌:
……
那一年,我初生,我相信,你不信。
那一年,你離開,我不信,你不信。
我一生,你一生,你說,我離開,你相信。
你一世,我一世,我說,茱萸開,共與醉。
歷經流年,我在茱萸花里輕輕唱和,
舊時的歌:
奈何橋上湯一碗,
來生相逢不相識。
你說天命難違,何必自苦?
我說上天入地,生死相隨。
何時共飲,酒間花里與同醉 ,
何時攜手,山里河間竟相老。
這一世,我相信,我忘記,我遇見。
這一世,你相信,你遇見,你忘記。
這一生,我遇見你,你遇見我。
這一生,我忘了你,你忘了我。
這一天,我站在你面前。
這一天,你站在我面前。
……
一些曾經有些模糊的斷斷續續的關於姑姑的事,漸漸有了一些明了。
後來客人走了之後,姑姑也動身了,姑姑只說,她要去辦一件重要的事,然後酒紅好好的留在靨宮。
姑姑走的時候,我哭了好久,我知道姑姑是個善良的人,所以我自私的以為只要我哭了,姑姑就會帶著我走了。直覺告訴我,姑姑不會再回來了,而事實上,我們再次重逢,的確像個千年之久。
姑姑走的時候帶走一捧桃花。
我回頭的時候看見宮主落寞的臉。滿臉滿臉的掩不住的落寞和寂寞。
我想宮主是在傷心了吧。
再入凡間
再入凡間
依稀記得昔日平州有個溫暖的人,那個人曾經被我叫做哥哥,以後也還是我的哥哥,易初微的哥哥。
有些名為心痛的東西漸漸變得遙遠起來,我會看著那顆桃樹發呆,一看就是一天,然後一天又一天……
那個紅袍道士騙了我,他演了三百年的戲,一出由風花老道導演的淋漓盡致的感情大戲,我突然覺得,和他相識的這三百年裡點點滴滴真真假假竟有些真的分辨不出的意味。又或者,涯先是天生冷情冷命的人,只是假裝入戲就那麼輕而易舉的把這麼些人都繞了進去。
崑崙一線的俯仰,桃花樹下的一捧,昔日街頭的青絲帕,王府梅林的聲樂相和,酒樓的醋意,婚典的艱澀,祭壇的動容,平州的相遇和牽手……
所有的所有,走馬觀花的再腦海里浮現,再浮現……
我竟發現我真的分辨不出何謂真?何謂假?
所有的冷漠也好,執著也好,都是不過是為了捕獲靨魔的騙局。包括亦天也是,易初微的哥哥,出現的何止是巧合啊……
可是亦天他死了,為我而死了,那時我迷惑了。
我不知道我哪裡錯了,還是這個世界哪裡錯了,若我的過去所有僅僅只是一個完滿的騙局,那麼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我還在世上,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將自己封閉起來的百年時光,不曾接觸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我總在想亦天最後說的那句話,當時我不明白的那句話,後來有一天我明白了,那個男人以自己的方式告訴我一個淺顯易懂的道理,而我卻是在百年之後有所覺悟。
他說: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易初微。
易初微,平州的易初微,救死扶傷的易初微,善良溫暖的易初微,簡單快樂的易初微,無拘無束的易初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