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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從牢里出去的乾豐滿頭白髮卻嘴角噙笑，他看我的眼光充滿感激，那天晚上他讓我住進了他的龍寢，我知道那一笑里的釋懷和某種不言而喻的意義，所以我去了。乾豐細細的沐浴梳洗一番，卻把龍袍仔仔細細的疊起放到了床上，他從一個毫不起眼的柜子里找出一件青色泛白的長袍認真的穿上，剛沐浴過後還未乾透的白髮垂於腰際，他看著我笑的像個孩子，於是我走過去開始柔柔的為他梳頭，就像無數次小還為我那樣，一下一下……乾豐的發很溫，不知是主人體熱還是某種興奮的因素，握在手裡連著我也不覺得那麼沉重了，所有的事。
乾豐收拾妥當，從龍床下一個極隱蔽的暗格里取出一個黑色的小匣子，從裡面取出一個摺子給我，包著明黃的絲綢錦緞子，然後把從匣子裡又取出一個一摸一樣的放到火里化了。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我卻知道這個人在很久之前愛人背叛而逝的時候，仍舊選擇了一半的相信，並且即將走上一條義無反顧的不歸之路。
乾豐躺在榻上，拉著我的手，嘴裡絮絮叨叨的說著那些年和天漣王妃的一些事，一直說一直說，眼裡的溫柔濃的怎麼都化不開。我突然有些羨慕，羨慕他和天漣，怔忪的若有所思起來，乾豐突然掐了我一把。
他說：“青姑娘可曾愛過什麼人？”
我詫異。
他自顧自的說：“要是青姑娘遇見了所愛之人，一定要好好把握，是人是妖是魔是鬼都沒關係，總還有個魂呀魄呀的能夠相尋，能夠遇見，莫要等得碧落黃泉兩不見，空留愁絲復年年。”說罷眼底一陣空茫，恍惚中又搖頭笑了。
我一時間微懵：“你明知她已經灰飛煙滅，如此……不悔嗎？”
他一愣隨即想聽了什麼笑話似的放聲的笑了，他說：“青衣呀青衣，他日若你歷盡情劫便會明了。”眼神里竟有些悲哀的意味。
“漣兒違拗天命，那我便也逆上一逆，不管塵兒命里有無帝命，即是塵兒之願，寡人便認了，只是……”他一頓，目光變得凌厲深邃起來“天下蒼生無罪，百姓無罪，倘若他日塵兒禍及蒼生，作威作福，還請青姑娘謹記今日之誓。”
“陛下放心，青衣必當匡扶正道，造福天下……”
“如若不然呢？”
“……若青衣力所及而不為將散盡敝身所修不得為人，若天塵救無可救贖無可贖，青衣必當以天下蒼生為念除之。”
乾豐聽完，就像泄了氣似的，蜷起身子遮住了臉。
良久，我聽到他說，謝謝你，青蛇。
然後，安詳的閉上了眼。
那一夜，我一直守在乾豐的榻前，看著他安詳幸福的臉，其實我原本想說，明知道找不到的人為什麼還要去找呢？明明是找不到的啊。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我原本想我終於幫天塵得到天下了，終於幫他完成了一個願望，以後我還可以守著他幫他完成無數個願望的，不曾想出了這皇殿，一切皆已物是人非……
畢竟人算，不，蛇算不如天算吶。
一切來的很突然，次日金鑾殿上，我亦步亦趨的走上長長的地毯，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朝面面相覷像往常一樣等待皇帝蒞臨的各位皇子大臣不卑不亢的鞠了一躬，道：
“皇帝歸仙了！”
細弱蚊叮的一句話，皇殿頓時像炸開了鍋一樣沸沸揚揚，轟鳴一片，然後一個著紫杉的白髮老者，鄭重其事的向我走來，此人名姜文清，三朝為相，一生勤儉，為人正直，學富五車。乃乾豐左右臂膀般的存在，只見他禮貌的向我一輯，手微微抖著：
“姑娘所言……可是真的？”
我閉目頷首，然後把那個明黃的摺子遞給來人。
老人顫巍巍的接過摺子，高高舉起大聲喊道：“皇——上——歸——天——了——”
一時間金殿跪倒飲泣一片，感受到有目光射來，我向來去看去，乾秦卻別開了眼。我心底哀嘆，事實上，原本這個人該是個不錯的皇帝的，而我今次介入，卻使許多人的命數偏離了原本的軌跡，究竟是福是禍，我青衣也只能義無反顧了。
倒是乾素，若他看著我的目光不那麼痴的話，或許我會感謝上蒼……
恍惚間就聽姜老頭道：
“先皇大去，舉國悲痛，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先皇遺詔——”
“吾——皇——萬——歲——”大臣們霎時正襟肅穆，齊聲跪拜。
“朕去後，傳帝位於十三皇子乾塵。姜愛卿輔佐朝政，拿遺詔女子者青衣，朕再三糾察，並非妖邪，實乃誤會，此女子雖出身風塵，但念其識大體，性溫和，著其下嫁新皇為後，即日成婚，欽此——”
我微微翹起的嘴角漸漸消失，變成冷哼，乾豐呀乾豐，你竟是連我也擺了一道，有這盛名所累我又怎會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帝王畢竟是帝王，有信於天下為大，失信於小女子為小？何況連失信都算不得，只是選擇了一半相信，一半不信而已。
乾豐，你可知道，我來人世的目的可是讓乾塵和乾素相愛呀……
我走出殿外，天空下起了雨，細細密密的卻無聲息，世界灰濛濛的讓人覺得有些哀傷，我突然有些想念和涯先在山上的日子了，在這人世，我選擇幫助的人和相信的人都不曾信我，我青衣何曾有幸，競得天烽皇帝垂青失信？
快哉！快哉？
涯先遠遠的站在廊柱下，只看著我不笑不語，他的身邊站了個人玄衣鷹目，不是墨梵是誰？
我突然扯開嘴角笑了，笑的妖妖嬈嬈，淋漓盡致，我輕輕的話飄散在雨里。
我說，涯先，我要成婚了。
然後轉身，我撤回護體罩任雨水打在臉上，涯先，你知道嗎，每次都是我看著你轉身，這次我想先走。
我先轉身了，所以我沒有看到涯先深邃複雜的目光里透出的濃濃的哀傷。
身後響起墨梵的聲音：“師弟，走吧。”
師兄弟呢，我想。
皇帝的後事辦的很隆重卻也迅速，我悄悄把皇帝的屍骨和天漣放到了一起，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的願望，我都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新皇登基，辦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乾秦乾意兩位皇子發放到了東西偏遠之地，美其名曰振興邊關，至於究竟怎麼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乾塵一日忙似一日，卻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文弱無能，還算勤勉。乾意則一改平日放浪形骸的作風，整日黏在我身邊，養花喝茶，這使乾塵看我的目光一日深似一日，真真叫我有苦難言。
待嫁的日子就在這平淡閒聊之中度過，有乾素相伴，倒也不顯寂寞。只是那個人再也沒有來過。我時常想，我與涯先之間是不是也算有緣無分，下輩子轉生的時候要賄賂月老給我倆綁根紅線呢，我笑。
乾素看著我發怔，我咳嗽一聲，他尷尬的移開眼，臉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