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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那麼看著,注視著。
紅燭的光隨風曳動,跳照在人面上一閃一閃的,易初微眼裡漸漸聚起一層水霧。
涯先從自己頭上截下一縷頭髮,執起易初微胸前一縷青絲,認認真真的打了個結。易初微眼裡水光微動,忙盛了湯圓給對面的人,低眉輕抬雲袖,一滴眼淚就此化作無形。
涯先喃喃道:“過年了。”
易初微輕輕道:“恩。”
涯先舀了個湯圓細細的嚼著,驀地抬頭看著易初微道:
“如果有一天不見我了,你會想念我嗎?”
易初微聞言展顏一笑道:
“不會!”可是青衣會。
易初微不知道以後,所以只是權當玩笑的話卻被某個人記到了心裡。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一年的那一天,那女子曾邀一人於人間百日相伴。
那一年的那一天,那人曾執發相結予。
在人間,百日夫妻恩,結髮夫妻情。
飯後,涯先盯著易初微一瞬不瞬的看著,看著那人忙忙碌碌的收拾碗筷的身影,眼睛裡慢慢的溢滿了幸福的悲傷。初微回頭,看到涯先綻開一抹春風微醺的笑意,熏得人心裡暖暖的,初微走近把一縷散落的髮絲輕輕理了理,
“道士,在看什麼?”
涯先不語,只是笑。
“我有那般好看麼?”
涯先一把拉過初微,把頭抵在初微的肩窩上,輕輕的閉上了眼:
“我的初微,什麼時候都是最美的。”
“真的?”
“恩。”
兩人相互偎依的坐了好一會兒。
涯先說:“睡吧!”青兒。
懷裡傳來均勻的呼吸,涯先苦笑的把初微輕輕的放到床榻上,認認真真的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在光潔的額頭印下一吻。
涯先出去後,本該睡著的人睜開了眼,一聲嘆息溢出了口。
這一晚,涯先在屋頂坐了一夜,而易初微則是在床上躺了一夜,易初微知道自己不會原諒他,可是心底滿滿的酸楚讓人透不過氣來。
而明天,我們會朝各自的方向走去,越來越遠……
易初微想,時間到了啊……
故事結尾?
故事結尾? 師父說,你去崑崙山下會看到一個剛修成人形的蛇妖,她會成為你的罪,要殺了她。
我說,好。
可是那天,我在崑崙山下看到一雙清靈的眼睛,她未著寸縷的一躍而出,周身濺起的水珠刺得我的眼睛有些疼,不知為何,我感到了疼。
長長地烏黑的頭髮一直貼著周身背脊拽到地上,晶瑩的肌膚,交織的頭髮,清靈的眼睛,背後湛藍湛藍的湖水,形成一幅讓人感動的畫,是的,讓人感動。這是我不管以後幾百年總結出來的相同的答案。
感動。
我想,這樣的女子,怎麼會是妖孽?
又怎麼會成為我的罪?
於是,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執起了女子的髮絲。
我聽到自己說:青蛇,你可願意跟我走?
女子清澈的雙眼裡滿滿的疑惑隨即莞爾一笑。
我告訴師父說,我殺了青蛇。可是當二百年後師父看到我身邊的女子時,搖著頭走開了,
“罪孽呀罪孽。”
我當時是不懂的,我知道青蛇也不懂。
我不知道師父知道後為什麼沒有殺青蛇,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青蛇會成為我的罪。只道是師傅的一句戲言,沒想到竟成了真。
只是這是後話。
沒得選擇。
祭台之上,女子渾身鮮血的伸出手捧著我的臉輕輕道出:
“涯先,我一直愛你。”
我聽到有根什麼弦‘啵’的一聲斷裂了,再也回不去了,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失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拼命的想甩開套在我身上的那根被稱作‘罪’的線,卻被命運越纏越緊,我終究還是騙不了自己的。我可以毫無所覺得打散女子手裡的桃花,卻不能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消失在我面前,還是永遠。
我看著女子越來越透明的身體,開始慌亂起來,我胡亂的想要抓住女子,開始語無倫次起來,我大聲喊:
“師兄,師兄呢?快救救他,救救她。”
……
門‘吱呀’一聲開了,易初微頂著兩隻熊貓眼出來,
“你坐那兒都一晚了,不累嗎?”
涯先回過神來看著無精打采的易初微笑笑:
“收拾收拾,上路吧!”
我想涯先一定不知道他那個笑容又多難看,眼睛裡有種液體漸漸成形,我趕緊轉身:“好。”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在祭壇上的那個笑,當時乾素是哭了吧,那道士,你又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笑的呢?
道士?是不是終究還是愛上了?
晚了啊……
初一的早晨,天空飄灑一地的雪,像是一場恢弘的葬禮把關於我和他的記憶掩埋。掩埋的乾乾淨淨。我們靜靜地走在這樣的街道上,涯先在前面,我在後面,那般遙遠的幸福,讓我既心疼也難過,為什麼看見了難過,看不見還是難過,遇見了傷心,遇不見還是傷心。
我滿眼哀傷的看著前面的人,看著他越走越遠,漸漸到了我無法企及的距離。
我不能原諒這個男人在我向前一步的時候他卻向後一步,不能原諒他在我需要的時候放開了我的手,更不能原諒自己為什麼直到今天還在他走過的路途中駐足巡迴,不能自拔。
我想,我是愛他的,也是恨他的。
“青兒——”抬頭看見涯先雪地里一身紅衣襯得艷麗,他沖我招招手,“該走了。”
我緊了緊身上的白色棉衣,無比惆悵的回頭數了數雪地里長長地腳印,然後紅色長袍遮住了我的視線……
再見了……平州。
再見了……我的家。
還有……再見了……涯先。
易家藥鋪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的人一身青衫,半面憂傷,只是眼睛高深的不可度測。
易仲遠,初微的哥哥。
亦天,涯先的大師兄。
京都。
清晨的濃霧還沒有散乾淨,京城早市上就有兩個忙碌的身影。一看原是兩個四十開外的大叔在賣燒餅,只是說也奇怪,怎麼說呢?給人的感覺很幸福。
是的,幸福的味道。
只見其中一人忙忙碌碌的把熱騰騰的燒餅都包好了,再用棉布蓋上,至始至終旁邊的大叔都沒有動一下,只是站在旁邊一瞬不瞬的看著忙錄的人,看著汗珠打濕的髮絲,然後動手替那人撥到耳後,嘴角噙著笑意。另一個稍矮些的大叔會報以赧然的微笑。
兩個大叔?幸福?賣豆腐的黃三兒使勁搖了搖自己的頭,暗道自己眼拙,大白天裡就做夢了。挑起豆腐晃晃悠悠的走了。
涯先和青衣做的燒餅,取名曰‘青紅記’。再每一個燒餅里都放了一首詩,相同的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