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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初微一出倚春樓,就黏上一白衣少年來,長得是細皮嫩肉,唇紅齒白,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只一雙眼睛烏溜烏溜甚是狡黠卻不見光澤。
易初微印象里似乎也有一雙這樣的眼,一時之間卻也想不起來。
只見那少年甜死人不償命的道:“哎呀!哥哥,你長得可真漂亮,跟琳琳回家好不好?”
我皺眉大感吃不消,那人離我這般近,生怕時間久了露出破綻。涯先是什麼人,以前的青衣不是對手,何況如今這般,越想越急:
“小兄弟,哥哥有急事,你去找別人玩吧,乖啊。”
哪知那少年不依不饒的扯著我,死活不鬆手,我有些生氣和不耐。那少年竟坐在地上哭了起來,越哭越大聲,越大聲越哭。
我頓感手足無措,眼見一幫人慢慢圍聚過來,我回身拉了易仲遠就想走。
哪知?
我發誓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過一個人。
“喂!你給我站住,把人弄哭了就想溜,大家給評評理。”說話的是那會兒在樓前遇見的那個錦衣少年。
那麼個‘知書達理’的人竟有這麼一個囂張跋扈的孩子:
“你想怎麼樣?”
那錦衣少年呵呵一笑,搖著扇子即是愜意的道:
“冤有頭,債有主,解鈴還需系鈴人,你應該問這位小弟弟要怎麼樣才是?”
我冷哼一聲,看來這世道不管過多少年都是是非不分,有口難言。眼看這倚春樓里紛紛有人出來看熱鬧,我手裡急的一把汗。
是的,我在害怕,連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怕些什麼。
是怕被涯先認出來,還是怕涯先看到現在的我?我不知道,神智開始恍惚起來,手裡突地一緊,抬頭便看到易仲遠一臉擔憂的看著我,我清清喉嚨,正色道:
“小弟弟,你到底想幹什麼?”
白衣少年從地上站起來,樂呵呵的拉起我的手,甜膩膩的道:
“哥哥,琳琳喜歡你,你能給琳琳唱支歌嗎?”
我頓時警覺起來,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為什麼會如此要求?
周圍的人群開始起鬨起來。
“易少爺,唱吧,唱吧。”
“是呀,唱吧。”
我苦笑的看著眼前的少年,罷了,罷了,閉上眼,開始搜索一些熟悉的臉,冥冥之中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忽視了,卻怎麼也連不起來的一些細節,恍恍惚惚的哼起了這些年在平州學的小調,唱的大約也還不錯,一段唱完,四周人群一頓喝彩!忽聽有琴音傳來,琴聲悠揚舒緩,愈來愈近,人群躁動起來,我則警鈴大作,拉起傻掉的大哥正想溜掉,就見人群里整整齊齊的讓出了一條路,而路的盡頭,一紅袍少年抱琴而來,髮絲飛揚。
“青兒,我來找你了。”
再一回頭,哪裡還有白衣少年的影子?
我有二十年沒見過他了,曾經想像過各種各樣的相逢,譬如梅花樹下,譬如崑崙之巔,譬如是激動地,心跳如鼓的,又或者是祭台之下的冷眼相關,怎樣都好,只是……
不要流淚,不要失措,不要這般突然。
“青兒,我來找你了。”
溫溫暖暖的聲線就那樣震徹心底,我張張嘴,喉嚨乾澀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涯先的手撫上我的臉,冰冰涼涼的溫暖,
“青兒,你怎麼哭了?”
幾百年裡我第一次聽到他叫我‘青兒’。何時?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裡,這個人學會了溫柔。
我於是在易仲遠差異的目光下抬起頭來,笑,一如當年。
我說:“道士,你來了啊。”
平州二十載,從不曾好好走過這裡的路,也不曾逛過夜市。
涯先拉著我慢悠悠的走在平州的街道上,兩邊沿街叫賣不絕於耳,燈籠花飾應有盡有,我只覺雙腳的似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等我回過頭來,涯先已經把一隻碧色朱釵別在了我的發上,我臉頰微微發紅,只覺耳朵里嗡嗡的似是什麼都聽不到了,涯先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里泛著奇異的光彩,等到路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的時候,我才想到如今的我可是男兒裝扮,一襲青色長衫凜冽飄揚。
我迅速把朱釵取下,惱怒的等了眼眼前的人,涯先一雙桃花眼笑盈盈的好似一彎秋月。
我怔怔的看著這個在眼前漾開的笑容,恍然如夢,記憶里的涯先溫婉冰涼,不曾笑過。
涯先突然施展身姿翩然而去,我亦相隨,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額頭細細密密的滲出汗來,我的步伐漸漸滿了下來,我倒忘了,我已經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在星夜裡飛翔了。
身體驀地騰空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沒想到這樣一個冰冷的人的懷抱竟是暖的。
“恨我嗎?”涯先悵然若失的開口。
“……”我雙臂勾住涯先的頸項,緩緩的印上自己的雙唇,微微一觸,然後看著他的雙頰漾起可疑的紅暈,輕輕淺淺的笑了。
“恨啊。”
涯先有略微的失神,眼睛慢慢霧蒙蒙的讓人看不真切,我看著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臉,微微勾起嘴角來。
涯先冰涼的唇在我的唇上輕輕一觸,如蜻蜓點水。
涯先的吻,有淡淡的桃花的香味,不管歷經久遠的想念是不是已經變了質,這一刻,我是幸福的,。
“青兒?”
“?”
“你流淚了……”
“我知道。”
“|為什麼?”
“大約沙子吹進了眼睛裡吧。”
“……”
“……”
“天烽……”
我伸手堵住他的嘴,“青兒知道!”
我沒有問涯先為什麼會來,為什麼能夠找到我,為什麼現在才來,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因為我更加不想知道我認識的道士只是在騙我。謊言,青衣不需要,易初微也不需要。我於是看著眼前這個人,雙手抱拳盈盈拜下,
“青蛇見過大師。”
涯先的臉上也終於平靜無波,恢復一貫的冷漠,仿佛剛才的失態只是錯覺。
“道士,我恨你,可是我跟你走,但有個條件!”
涯先看我良久,臉上瞬息萬變,溫柔的,悲憫的,慈悲的,冰涼的,哀傷的,憤怒的,最後終於都化作重重的一聲嘆息,靜靜地揮灑進空氣里,不見影蹤。直到多年之後,當我真的看明白了這個男人的所有,我才明白這聲嘆息里究竟包含了多麼複雜的和寬廣的感情。
如果時光倒流,我想我會好好和他重逢,好好在一起,然後去銘記。
帝王遺詔
帝王遺詔 二十年前有個溫婉若水的女子跟我說祝我幸福,我笑著點頭應了,那一刻我想到的人是涯先,那個艷若桃花滿身風華之人。人間有句話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常常想假若我與涯先也擁有相同的感情和執念,我們在一起會不會得道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