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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突然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似乎還有什麼重要的事被我忘記了,身體不由自主的開始發顫。涯先緊緊抓著我的手,把我塞到被子裡,輕輕道:
“今天,我陪你睡,沒事的,都會好的。”
涯先身上特有的桃花的香味環繞著我的周身,漸漸有些暖意回到了心上,我想,睡吧!明天,我還要去探望一個人。
看著沉沉睡去的青衣,涯先的臉上開始露出凝重的表情,觸手的冰涼和若影若現的青鱗無不提醒著他,事情的嚴重性。深深的夜裡,青衣身體裡的某一點開始發出黑色的光,隱約間有些綠色參雜其間,那光忽強忽弱,最後隱沒在黑暗裡。
如果涯先沒有猜錯的話,隱在青衣身體裡的東西叫做‘磐影’,而這個世上只有一種人有這種東西,名曰‘靨’。
磐石影,閻羅面 。得到磐影的人會成為永世的——鬼。
生生世世,不得輪迴,不得始終。
執念深重的人,總是不願輕易去死的,天上地下,萬般皆是如此,所以二十年前本該死去的人仍舊活著,本該活著的人卻成了鬼。是什麼樣的執念會讓一個弱女子喚來了‘魔靨’,是什麼樣的願望會讓一個人甘願交換生生世世……
涯先想知道,卻也害怕知道,怕那個答案燙傷了他,泯滅了他,把他帶到萬劫不復之地,又或者他們正是朝著那裡前行的。他開始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人,淺淺的笑,彎彎的眉,魅惑的眼,只是臉色蒼白了些,身子骨清瘦了些,整個人風霜了些。他慢慢勾畫著青衣的輪廓,聽著她均勻的呼吸,忽然覺得,陪著這樣一個女子走到世界盡頭,或許是件不錯的事,不管世界的那頭等待著他的是什麼?
生或者死?
或者分離。
直到現在,青衣仍舊沒有原諒他,他知道的。他的青兒或許再也不會那麼單純的站在桃花樹下為他拘起一捧桃花了,不會那般無憂的取笑他,或者和他彈唱。涯先知道自己是個彆扭的人,很彆扭,在熱忱又或者略顯灼人的青衣面前,他有時候扭捏的像個大姑娘,有時又編出萬般理由說著青衣的不好,在以前的涯先的心裡,有意無意間總會為自己或者為她畫出一份界限,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越過,青衣是毒也是酒,酒自醉人,毒卻傷人,而更可笑的是,那毒是涯先自己釀出來的。
寫道這裡,突然想到一首合適的詩:
你眼中的我是萬丈紅
我眼中的你是化外一方
若你跳得出去
且安心做你的和尚
那我只記取你的摸樣
白衣勝雪
才貫三梁
若你跳不出去
親愛的
請與我紅塵里相愛一場
醉笑陪君三萬場
不訴離殤
……
次日,涯先和青衣走出客棧的時候,看見一個人,一個一身玄衣滿身風霜之人。此人不知大家還否記得,名曰:墨梵。
墨梵看到來人相攜而出,眼下精光一閃,有些嫌惡。
涯先看到自家師兄,臉上漾出個笑容來:
“這冬月霜寒的,師兄怎的不運氣護體,白白落了一身風霜。”
“師父他老人家說,你不必回崑崙了!”
涯先眼光一黯,卻並不驚詫:
“師父他還說什麼了?”
“小師弟也是修煉千年的道士,這個中厲害關係想必也不用師傅一一交代,他老人家只說,讓我送你一程!”
雖然如此,聽到這話,涯先的臉色還是變了變,不是沒有準備,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而已,不怕是騙人的,卻也不免有些詫異,心裡這般想,面上也顯露了出來。
“師弟往前一程便就都清楚了。”
至始至終,青衣都是淡漠的,疏遠的,仿佛沒聽到似的,講到最後只是說了一句:
“我今天要去看一個人。”
有些人總是知恩念恩的,青衣則更甚之,青衣所看之人,是當年落紅樓里的丫鬟小還。人間百年將就匆匆,或許下次再想起來的時候,那平凡人都不知道脫胎換骨到哪裡去了。上次在平州遇見她的時候,她離開的時候說,她家住辛陽,夫家是個屠戶。
途中墨梵說,不要用法術,好好看看這人間。
涯先說好,青衣自是依了。說來奇怪,好端端的辛陽城,一路上卻無半個人影,靜的有些鬼氣。按理說都晌午了,怎麼也得有個叫賣啥的吧,可是一個也沒有。家家戶戶緊閉門戶,而且每隔幾家都會出現那麼一家兩家出白事的,越走青衣越是心涼,到最後開始心驚和不安起來,緊緊的抓著涯先的衣袖,有些喘不過起氣來。
腦海里有一個聲音說,乾塵命里沒有帝位!
青衣難過的彎下腰來。猛地想到什麼,她施展僅剩的微弱的法術飛到空中,開始搜尋,心下焦灼起來。
辛陽城南的一家富裕些的瓦當房下,一條青絲帕迎風飛揚,旁邊掛著一串白燈籠。上面寫著相同的一個字:
——奠——
記憶中有個小丫鬟悅耳的聲音響起:
“以後我會在我家屋檐下掛上一條青絲帕,這樣看到青絲帕就會想到青姐。”
……
“是我唐突了,小兄弟你長的像我一位故人。”
“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遇見她,可是我總想,或許,她也在某個地方落葉生根,相夫教子了,如果她有兒子,該也有你如今這般年紀了吧……”
……
我飛速的向那一方向落去,只是世界從此變成了耀眼的白色。我看見漫天漫地的冥錢從我的頭頂散落,我看見一雙棺木上的一隻打碎了的翡翠鐲。
棺木蕭瑟的躺在寒冬的風裡,一個靈位上寫著:亡母江氏。
一個單薄瘦弱的身影,一身孝衣,滿面戚容的跪在靈位前揮灑著大把大把的冥錢。
有句話響在回憶里。
“易少爺,這是賤妾的兒子,思衣。”
天降大禍
天降大禍 孩子的臉在冬日寒風裡凍得紅撲撲的,惹人心疼,屬於辛陽特有的味道瀰漫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混著淡淡的白色鳶尾花的味道,仿佛這不是一個葬禮,只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某一天的某一個偶然相遇,然後故事仍在繼續,只是少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
我看見那個輕靈妖嬈的女子顫抖的跪在地上,掩面而泣。這已經是我見到過她第幾次哭了呢?有些記不清除了,記憶和歲月之間總有一條看不見得溝鴻,等到有一天你想起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已經這般久了。
我看著她哭得那麼傷心,突然想到,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是不是她也會哭的這般傷心?大約是會的吧,我想,青衣是個善良的女子,任她再怎麼冷心冷麵,骨子裡總是會先記得別人對她的好,哪怕是一丁點的惦念,都會換來這個人徹頭徹尾的傷心和難過。
就是這麼一個讓人無法放心的女子。
涯先就只是那麼看著,沒有走近也不想安慰,傷心至極的時候,不若好好的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