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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陣酸陣暖,暖的是前來相送,酸的是怎麼都以為我青蛇要嫁與人婦,其實我和乾塵都心知肚明,不過過場罷了!
是啊,過場罷了,我卻不知為何難受了。
頷首點頭道了聲,謝謝。
乾塵卻不知吃錯什麼藥了,格外的體貼周全,朗聲便道:“二位遠到而來,風塵僕僕,想二位來得匆忙,怕是待的不長,即是愛妃娘家之人,這便喝杯酒吧。”
朝中老臣皆是頑固之人,紛紛規勸皇帝,禮成之後再喝。
乾塵怒目一掃,大臣噤聲。
姜老頭額頭抵地誠誠懇懇的道:“請皇上三四啊。”
乾塵一拂袖哼聲道:“拿酒來。”
我端著酒杯隔著蓋頭看著對面眼底無光的女子,心情一時間有些好了。天闕認認真真的看著我一字一頓的說:“青姐,陛下,闕兒祝你們白頭幸福,與所愛之人相攜到老。”
四人齊齊舉杯飲過,其實,稍得留心便能聽得天闕這話中的歧義。可惜只有青衣聽懂了,酒過咽喉,味道有些稀奇古怪,怕是什麼沒喝過的怪酒了,也沒多想。
青衣以杯底示人,對天闕道:“謝過姑娘了,還請姑娘安心。”
其實天闕說的是,青姐,祝你找到心愛之人,請別忘了陛下的幸福。
青衣答得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天闕和孟婆相攜而去,乾塵看著她們消失的方向目光漸漸犀利起來,而此刻大殿之上還有一人,尖嘴猴腮的面上露出奸笑。
此人不知大家還記得否,名曰:鍾離玉。
姜老頭鐵青著臉再次提醒皇帝。
乾塵與涯先道:“大師請了。”
涯先這次依舊未動,我能感覺到他在看我,臉上竟也熱了些,頭垂得更加低了,這一低頭不要緊,要緊的是我發現我的雙手開始泛起青色的光華,我瞬間頭腦清晰起來,涯先發現了,我剛才喝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該是一種叫做雄黃的酒吧。
事情發生在一剎那一瞬間,短暫到我都沒來得及掀開蓋頭看清涯先的表情,可是我知道,有什麼失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青光暴漲,青鱗凸現,漫天漫地的青光籠罩在大殿之內,充滿我的雙眼,我的鳳冠霞帔慢慢的撕碎慢慢的從身上脫落,我的身體漸漸變長變高變大……
多少年沒有以蛇身示人了,原來我竟也長得這般大了,我想笑,可是我的蛇眼裡流下兩行清淚。
墨梵大喊捉拿蛇妖,乾塵有些懼意又有些得意的指揮著侍衛用劍射我,我冷眼俯視這底下的人,相熟的,不相熟的,認識的,不認識的,突然覺得人類的嘴臉是那麼醜陋可怖,如果能夠選擇,我還是會來報恩,如果能夠選擇,我想選擇不學做人。
我扭身蜿蜒而去,固執的不回頭,我累了。
一團紅光如醍醐灌頂般罩在我的周身久久不去,而我也再無法向前分毫,我看像前面的人,大紅衣袍光華四射,面若桃花卻儼若聖人。
這一刻,我的心開始抽搐,生疼生疼,我那麼通徹心扉的感覺到,他是仙,而我是妖。我第一次以這種形態和他遙遙相望,竟是咫尺天涯萬劫不復的距離。他右眼下的淚痣生出比剛才更璀璨的艷紅,一雙俊目里卻是亘古不變的千年寒冰。
他終究是無情的,我想。
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我說,你要阻我麼?
他不語也不動,只是罩著我的紅光大盛。
我瞭然的笑了,我沉重的身體頹然的摔到冰涼堅硬的地上,卻比不過心裡哪怕一絲一毫的痛楚,意識越來越淺,越來越遠,漸漸消失……
涯先,如果能夠選擇,我選擇不遇見你。
我只是這麼想的話,那時卻是輕輕的說了出來,很低很低的一句話,卻也正好對面的人聽得到,失去意識的人也沒有看到那人攥緊的手指深深掐進肉里,血肉模糊……
我想說如果能夠選擇,我想一輩子都做條青蛇,如果有下輩子,我選擇做壞人,如果能夠輪迴,我選擇毫不猶豫的喝下忘川。
我想說,或許是我錯了。或許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只是我把所有的事都想的太單純了。
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恢復人形,身上穿著粗布衣,不知是哪個好人換的,我發現我又回到了牢里,而且在牢里的籠子裡。大約這便是人與獸的區別對待吧,這個世界即便是在最底層的生物當中都有那麼明顯的物競天擇的對待。
牢里很黑,我卻看的清楚,大約只關了我一個人。
這些天我拒絕思考任何問題,只是想一些還是一條小蛇的時候的一些事,這樣我會變得輕鬆一些。也有人來探望我,一個是鍾離玉,一個是乾素。
鍾離玉大約是恨我把,大約想看看我的狼狽相,趾高氣昂的來,昂首挺胸的走了,從始至終我都未曾說過一句話。
聽他絮叨,大約是他像乾塵獻計讓我喝的雄黃酒,大約是乾秦失勢後,他便‘棄暗投明’成了新皇的狗了。看著他那副尖嘴猴腮的嘴臉,我胃裡一陣抽搐,直噁心的想吐,大約他以為把我氣到了,所以很是心情不錯的走了。
其實這些事還不值得我青衣上心,十個指頭還長短不一呢,何況是人,就當被狗咬了,也沒啥,只是……
想到那人,我後頭又開始泛甜,於是摒除雜念打坐起來。
乾素來得時候給我帶來我貫穿的那件青衣,這籠子乃玄鐵所鑄,我的法術使不出來。我高興的換上,乾素也不避諱,一瞬不瞬的看著我,我壞壞一笑道:
“我是蛇妖,你不怕我麼?”
他卻答非所問的道:“你喜歡那個紅袍道士吧?”
我心裡一痛,眼眶發熱,一開口竟有些哽咽:“我不認識!”
他卻也不問了,跟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我看著他絮絮叨叨的說,心裡直泛苦,也不知是誰把我害得這般苦,要不是這小子垂青,乾塵又怎會這般對我?這兩人真是……
罷了,罷了。
或許我青蛇曾經犯下什麼滔天大罪欠他倆的。
乾素離開的時候說:“明天開祭壇血祭,主持之人便是那紅袍道士。”
血祭 國逢大難之時必開壇血祭。
血祭之人必是禍亂兇惡之源。天烽200年不曾血祭,史書記載,上次開壇是妖姬魅主,四方戰亂,瘟疫橫行,餓殍遍野,上代老國師開壇血祭妖姬芙茉,自此天下大治。
我被幾個獄卒粗魯的推向祭台的路,祭壇的路很長,長的足以讓我回想這匆匆百年的荒誕際遇。我本是不諳世事的一條小蛇,百年前因緣際會救得一人性命,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奈何天命天理到我青蛇這裡全權成了報應,愛人是錯,救人是錯,成全是錯,一切皆是錯。
涯先,你可知我的願望曾經是和你在一起啊。可是……我看向祭台之上那高高在上面無表情的人,心裡眼裡滿滿的痛楚,不管曾經我們如何交集,今日之後便再無瓜葛了,我青蛇一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