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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人犯一一抬起頭,那人流淚喊道:“列祖列宗在上,我們可沒丟了陶家的臉!”
一眾人犯聞言,或豁然,或悲憤,或明明渾身顫抖,卻個個昂首,再無一人肯低下頭去。周圍百姓鴉雀無聲,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陶家的人,一路走好!”
這話喊出來,頓時人山人海跟著一起喊,一時之間“一路走好”聲響徹南城,震耳聵聾,羽人的監斬官怒意上涌,冷笑著一揮手,刀光一片之中,十幾名人犯個個人頭落地。
血流滿地,但不知誰開始撒起來紙錢,頓時漫天黃紙紛飛,雪片似的蓋過了地上的血污,層層疊疊之中像無數蝴蝶飛起,萬東牒回頭,素不相識的人們,竟有不少淚流滿面。
沒有人再喊什麼豪言壯語了,大家只是默默地撒紙錢,仿佛不是為陶家的人送行,倒像為自己的死買路。
在這剎那萬東牒莫名其妙跟著滿心悽惶,他慢慢地拉著魅族小少年的手後退,想要離這浩浩蕩蕩的送殯場面遠一點,再遠一點,好似只要離得遠了就能安全,然而與此同時他又分外明白,整個天啟城人人頭上都懸著一把看不見的彎刀,任他是誰。
他退得太急,一下踩到後面一個人的腳險些栽倒,一雙冰冷的手扶住了他,萬東牒魂不守舍地抬起頭,發現他踩著的人一身黑袍罩得嚴嚴實實,寬大的帽兜之下,那人一張臉白得不正常,仿佛病入膏肓,略微呼吸重點都要斷氣。萬東牒嚇了一跳,忙趨利避害地道:“抱歉抱歉。”
“小兄弟,人多,看著點路。”那人開口,聲音有些乾澀,然而比起相貌來卻溫和許多。
萬東牒慌忙點頭,黑袍人沒再多說,朝他微一點頭,帶著身邊幾名侍從轉身待走,就在此時,魅族少年小心翼翼地道:“萬東牒,咱們快走吧,這裡我不喜歡。”
黑袍人驀地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劍,看得萬東牒幾乎要本能後退一步,他趨利避害已幾乎一種本能,馬上察覺此人驟然回頭必不為什麼好事。萬東牒當機立斷朝小少年頭上拍了一巴掌罵:“叫什麼叫,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別拿碟啊碗的給我亂起綽號,你王哥我叫王棟樑懂嗎,下回喊錯小心老子揍你。”
小少年懵懂地看他,傻乎乎點頭道:“哦。”
那黑袍人定定看著他們,忽而一笑,溫言道:“原來是王小兄弟。”
萬東牒堆上諂媚的笑,點頭哈腰道:“不敢當不敢當,叫我小王就好。”
“小王?”黑袍人點頭道,“再會。”
“再會再會。”
黑袍人再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將他的形貌刻入心裡,這才真的轉身離開。
萬東牒直等他們走遠了,才一把捂住小少年的嘴,拖著他趕緊從另一側跑開。小少年嗚嗚直叫,掰開他的手問:“萬東牒,不,王棟樑,咱們幹嘛又要跑啊?”
“王棟樑個屁,聽不出那是我臨時瞎編的嗎?不跑?不跑等著剛剛那人回過神來找我麻煩?”萬東牒火急火燎道,“大白天穿一身黑,一看就不是善茬,我可惹不起,好容易過倆天安生日子,媽的又要逃命,等等。”
小少年猛地被他一拽,險些撲倒,回頭看到萬東牒眼珠子軲轆一轉道:“這次咱們索性跑遠點,不過在此之前,得先去籌些盤纏。”
“啊?”
“啊什麼,現下先找個地方躲躲,晚些我再想辦法。”
3
南市深巷一處民宅。
陶傑大步如風,一邊走一邊揭開臉上的面具和身上的黑袍,一旁的下屬上前接過,低聲稟報導:“公子,已派人跟著那兩個少年了,只要他們還在南城一帶出沒,逃不出咱們的眼線。”
陶傑點點頭道:“吩咐下去,讓他們跟著就行,別的暫時不用做。”
“是。”下屬想了想問,“那要是倆小崽子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或是犯了什麼事……”
陶傑一頓,皺眉道:“看著,別插手。”
“是。”
陶傑揉揉太陽穴,端坐到堂屋的正位上,他閉上眼,耳畔似乎還能聽見刑場上那一句嘶聲裂肺的吼聲:“都抬起頭來!”
喊這句話的男子是他一位沒出五服的族兄,平時為人最講禮數,也最好面子,因為家境在一眾豪富的同族人中只屬中等,吃的穿的比不得其他弟兄,因此親戚間輕易不與人來往,就算來往,也往往要端起讀書人的自矜自重,動輒引經據典,言必稱聖賢,見到陶傑這樣不思上進的族弟,便是兩人身份懸殊,卻也會板起臉孔來教訓他一番。陶傑滿腹委屈跟家裡長輩告狀,豈料父親陶巽之一聽說此事後,不僅沒替兒子找回面子,還當眾盛讚族兄品格高潔,中正剛直,就連一向偏疼他的母親也親自挑選禮物吹吹打打送到這位族兄家,感謝他替人教兒子。陶傑氣得無法,對這位迂腐不堪的族兄打又不得罵又不得,暗地裡想找麻煩吧,他還沒動手呢,陶巽之就已經防範於未然,揪住他罰抄家訓一百遍。
後來陶傑一見這位族兄就頭疼,在同一間屋子裡呆超過一盞茶就有衝動想擼袖子揍他,為了避免自己被父母親責罰,陶傑只能對這位族兄能避則避、敬而遠之,算下來,已有好幾年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