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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千里奔赴刺殺羽族太子,所有同伴皆知此次一踏過晉北長廊再無回返的路。然而十五個人卻沒一個貪生怕死,畏縮推諉。臨出發那晚,他們也不過似尋常相聚那般碰碰酒碗,相視而笑,沒一句多餘的廢話。
沒一個人能回去了。
陶傑握緊劍柄,不顧性命地撲向雪穆恂,劍尖剛觸及小太子的胸膛,雷修古手中的重劍已揮去,阿桑提果然名不虛傳,宛若傳說中的猛龍破空,劍鋒所過之處,整座垂垂欲墜的木樓頓時坍塌。
轟隆聲中陶傑失了重心向下滾落,一道斷梁直直砸到他右臂,劇痛之下血色長劍再也拿捏不住。他眼睜睜看著已方失去最好的刺殺時機,籌謀良久,算計無數,死傷了這麼多弟兄卻最終功虧一簣,他想仰天長笑,卻最終濕了眼眶。
就在此時,雷修古張開巨大的光翼,瞬間飛馳而下,準確無誤撈起雪穆恂交給旁人,飛過經氏兄弟身旁之時頓了頓,皺眉道:“怎麼還有經氏子弟在這?”
他一手一個,抓起經冀鷹與經仲宇丟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後,這位霍北雷氏的繼承人回頭冷冰冰地說了兩個字:“放箭。”
頓時,萬千利箭猶如天降驟雨一般射了下來。
第4章 第 4 章
點王(三)
1
太子東宮。
雷聲轟鳴,大雨如注,一個響雷猛地在東宮上炸開,震得大殿隱隱顫動,雪穆恂自睡夢中被雷聲驚醒,驚呼一聲,直直自床上挺起。
他扶額頭疼欲裂,仿佛仍舊沉溺在剛剛光怪陸離的夢中。
在那個夢裡,他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他像抽線木偶一樣,無聲地,分毫不差地重複遇刺那天所經歷的一切,另一個他從身體裡被人抽離出來,飄在半空,輕若鴻毛,沒有人看得見他,他卻看得見所有人。
所以他被迫再次目睹自己如何只帶著兩名親衛溜出宮,一路上如何興奮雀躍,絲毫不知道刺殺已經悄然來臨。他看著自己走上築歌台邊上二樓觀台,看著自己怡然自得還有閒心逗弄經家的小弟,看著自己對台下那名佯裝囚徒,奸詐毒辣的人族刺客居然心存憐憫,傻子一樣命令親衛彎弓搭箭給他個痛快。他懊惱憤怒,拼命想飄過去給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兩巴掌,沖他喊快跑吧,再不跑要沒命了!可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刺殺再一次發生。
該流的血終歸要流,該死的人,終歸會死。
因為飄得夠高,視野開闊,所以這次雪穆恂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羽人死亡的全過程。那位將他護在身下的被法戎球炸得血肉模糊的親衛是最早死的一個,然後是經冀鷹那些從寧州帶來的侍衛們,空間太狹隘,羽人們擅長的都不是近身搏鬥,他們搭在弦上的箭來不及射出,他們背後的光翼沒地方釋放,他們的刀劍並不能盡情施展,最為重要的,他們每個人都沒料到秋葉京鬧市中,青天白日竟然會遇上人族的亡命之徒,他們措手不及,手忙腳亂。
於是一個個都身首異處,死狀甚慘。
原來不管羽人還是人族,被利刃割開皮肉後都差不多,肌肉組織都是粉色的,割開皮膚都會湧出大量的血,甚至血液顏色味道都差不多,粘稠又蜿蜒,當滴滴答答蜿蜒匯成一大攤一大片的時候,那色彩重重疊疊,紅不像紅,黑不像黑,明明暗啞骯髒,卻能刺痛雙眼,直達內心。
雪穆恂感覺仿佛濃稠的血腥味自夢境中一直漫延到現實,他捂住嘴乾嘔兩聲。旁邊有人遞過來一碗溫水,雪穆恂迫不及待地接過喝了一口,入喉才發現那水並不是水,味道又苦又甘,帶著濃厚的藥味。
他就如所有少年人一樣厭惡地皺眉,只喝了一口便把碗遞迴去,然而身旁的人卻不接過,他淡淡地道:“這藥是經無端先生親自配的,陛下有命,藥是好藥,您還是喝完為好。”
這聲音雄渾深厚,不屬於任何一個東宮宮人。雪穆恂抬起頭,發現給他遞藥的人赫然是名震天下的霍北雷氏少君雷修古。
見到雷修古,雪穆恂便想起遇刺當日是怎麼被他像個物件那樣從廢墟中拎出來,他臉上發燙,啞聲道:“雷將軍,怎麼是你?”
“陛下命我在這等殿下醒來,順便,敦促您喝藥。”
雷修古說話語速緩慢,語氣中冷硬多過恭敬,然效果卻立竿見影。重劍阿桑提、煌羽第一人這類的名聲太響,雷修古早已是羽族少年們崇拜的英雄人物,就連太子雪穆恂對他也有些敬畏,一聽這話,立即不用人敦促,端起碗咕嚕咕嚕,閉上眼將藥一飲而盡。
可惜經無端測算星象上是個天才,配藥一道卻差強人意。雪穆恂一碗藥下肚,只覺酸澀苦辣自喉嚨一路燒到胃,怎麼壓也壓不下去,這要是換在平時,關尚儀知道他怕苦,早會在伺候他喝藥時便會在一旁備好七八種蜜餞,可現在近前的人變成雷修古,什麼藥好苦趕緊來點糖壓壓之類的話,卻是打死也不能說。
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僅一句抱怨都沒有,還強撐著裝作若無其事,可那藥實在味道太古怪,雪穆恂拼命壓也壓不下去,雷修古瞥了他一眼,發現他表情扭曲,這才後知後覺問:“要喝水嗎?”
這哪是伺候人的該問的話,雷修古問完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趣,靜靜等雪穆恂回答,雪穆恂逞強道:“不,不用,喝個藥而已。再說了,倒水這種小事哪能勞煩雷將軍您,我宮裡的尚儀呢?宮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