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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修古放下藥碗,並不作答。
雪穆恂心底湧上一絲怪異之感,他笑了笑道:“跑哪去了,風尚儀可真行,天天嘮叨本太子要有規矩,自己的規矩呢,怎麼能真讓您做這些事……”
雷修古仍然沉默不語,雪穆恂心下愈發不安,他收斂了笑容,正色問:“雷將軍,風尚儀呢?”
雷修古站起來,若無其事地道:“殿下,天色尚早,你再睡會吧,睡醒了,就都好了。”
雪穆恂呆了呆,從他這句話中琢磨出異樣的暗示,他猛地掀開被子赤著腳下床,急切地走出寢室四下查看,可哪都沒見到人,諾大的太子寢宮空空蕩蕩,只有一盞盞燈亮著,照得他的影子又瘦又長。
燈影無端跳了跳,他的身影也跟著抖了抖。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聲越來越大,仿佛天地間只剩下流水潺潺一種聲響。雪穆恂愣愣地站著,往日太子宮中便是常常聽見的那些侍女們甜脆的嘰喳聲,內侍們往來穿梭的腳步聲,還有關尚儀帶了威懾性質的咳嗽聲,此刻全都無影無蹤,仿佛全被外頭無邊的黑夜雨幕吞噬。
宮殿裡靜得令人發慌,雪穆恂驟然提高嗓門喝道:“雷將軍,我宮中的人呢?人都到哪去了?”
雷修古慢慢走了起來,他背著燭火,臉上明滅不定,目光卻像看著無理取鬧的孩童:“太子,你還是去睡吧,天還沒亮,有什麼事,等天亮再說。”
雪穆恂怒道:“我問你,我宮裡的人都去哪了?”
雷修古走近,他身材高大,俯視著身量不足的小太子氣勢壓人,溫和地道:“陛下口諭,雪穆恂要是半夜醒過來,就讓他接著睡,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太子,你強行啟用賢者之魂幻陣,對身體消耗太大,還是要好好臥床歇息才是,請。”
他伸出手,手掌厚實,常年凜冽的臉上帶了一絲難得的柔和,雪穆恂困惑道:“可是,宮裡一個人都沒有。”
“有我在呢,”雷修古微笑道,“有我在,誰也不敢驚動了您。”
一道響雷劈過,轟隆聲中,雪穆恂猛然回過神來,啪地一聲打開雷修古的手。
“大膽!”他喝道,“雷修古,我乃當今羽皇親封的太子,九州帝國堂堂正正的繼承人,瀾洲霍北雷氏全族千年榮光皆系我帝羽所賜,我問你,我宮裡的人呢?”
雷修古一頓,雪穆恂踏前一步,厲聲道:“你敢不答?你要違抗太子之命?”
這句話雖喊得義正言辭,他心裡卻清楚不過是色厲內荏,雷修古隸屬羽皇的坐忘閣,不聽他這個小太子的話他也不能把人怎麼樣。可正因為底氣不足,雪穆恂反而半步都不能讓,因為在阿桑提的主人面前,別說退半步,哪怕眼神中稍微流露一點怯意,也將一瀉千里潰不成軍。
雷修古定定盯著他,目光平靜無波,久到雪穆恂的腳開始覺得冷,雙腿開始站不住想發抖,他才開口問道:“您說得沒錯,您是太子,太子有命,天下莫有不遵,可您想過嗎,這句話反過來也意味著太子遇刺,東宮所有人都難辭其咎。”
雪穆恂愣住了。
“您還想知道他們在哪嗎?”雷修古放柔口氣,勸道,“有時候,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
雪穆恂心往下沉,他白了臉,著急地道:“可我不是好好的嗎?出宮是我的主意,不關他們的事,不能不問究竟,一概論罪,雷將軍,你看看我,我明明沒事,你看我連頭髮絲都沒少一根……”
雷修古輕嘆了口氣,道:“殿下,去安歇吧,明日會換一批新人來的。”
雪穆恂撐了許久的氣勢忽而如潮水一樣褪去,他呆滯著後退了一步,倉惶地跌坐在椅子上。
那是一把做工精細的交椅,扶手木質摸上去溫潤細滑,為了讓它保持這樣的質感,每一天都有宮女用掌心的溫度一點點浸潤木質。椅子旁側立著一盞落地青銅白荊花燈,燈罩之下儘是繁華盛景,每一個花瓣都鑄造得栩栩如生,這也就意味著每一朵花清潔起來都極為麻煩。
然而日復一日,東宮裡永遠都不乏有人悄無聲息地完成這些工作。
雪穆恂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那些宮女中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因為有先太子被低等羽人宮女勾引的傳聞,風尚儀怕他重蹈先太子的覆轍,近前侍候的人選的都是手腳伶俐的內侍,年輕的宮女們非等閒不得靠近太子,他平時功課又多,多數時間回寢宮便是歇息而已,連她們長什麼樣都記不大清。
不僅是宮女,身為太子,他甚至連那兩名為他而死的親衛也不熟悉,這些人經過煌羽精英嚴苛的考驗,又有宮中主事教好規矩,等到他們來到太子身邊時,他們早已訓練有素,忠心耿耿,自然而然替他做無數的事,理所當然為他鞠躬盡瘁,就連為他死都是毫不猶豫。可他竟然從沒停下來,問一句你姓甚名誰,來自何方。
雪穆恂眼眶濕潤,握緊微微顫抖,過了一會他平靜地站起,走回床邊穿好鞋襪,披好外袍,抬頭看向雷修古,目光清亮銳利一如剛淬火的新劍。
他說:“帶我去。”
“帶我見他們。”
“我要見他們,風尚儀,我的親衛隊,那些侍從宮女,東宮花名冊上下一百二十七個人,我都要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