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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雪霄弋目光專注而古怪,過了半響才道:“你,隨我來。”
6
天啟城破的這一天,經無端見到無數人族的死屍。
他以為末代人皇萬無殤、萬無殤親手刺死的小皇子,已經足夠終身難忘,卻不料真正令他終身難忘的,卻是一具老人的屍首。
一具躺在無梁殿後院深處,到死都被鐵鏈緊鎖的屍首。
經無端跟著雪霄弋,不知怎麼七拐八拐便來到一座荒廢的小院,他們到的時候院門已大開,院內雜草叢生。
四道粗大的鐵鏈橫穿其中,那具老人的屍首就橫躺在地上,他七竅流血,白髮蓬亂,骯髒發臭。
雪霄弋踏步而入,對地上的屍首視而不見,他負手四顧,眉頭緊鎖,忽而回頭道:“過來,把屍體搬開。”
經無端只敢在心裡哀嚎一聲,絲毫不敢違抗命令,挽了袖子便上來搬屍首。
可惜他力氣太小,改搬又拖,那屍體身上的衣物年份太久,一扯之下嗤啦一聲便裂了。兩塊黑乎乎的扁扁的東西頓時自老人懷裡滾到地上。
經無端咦了一聲,顧不得東西污穢,蹲下來便撿到手裡,他仔細看了看,忽然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直接拽出自己皮甲下的潔白麻衣擦拭起來。
兩片東西逐漸露出原貌,深棕色的半透明物件,上頭刻有人族先民如青銅方鼎一般拙重的文字,陽光下一照,那物件材質似玉非玉,裡頭雜質斑駁,仔細看竟有血絲屢屢,隨著光線的晃動,那些血絲仿佛會遊動一般轉了起來。
“陛下,這,這是圭辭,”經無端興奮得臉都紅了,“傳說人族的大星象師會自製圭辭輔佐測量卜算,我還以為是書里瞎編的,沒想到真有。陛下,這上面還有銘文,我看看啊,這片寫著司,司天璣衡,另一片寫的是,嗯,敬授人時……”
他湊得太近,幾乎能從照見上面自己的臉。
忽然,他看見倒映在圭辭上自己那張臉,詭異地笑了一笑。
經無端嚇得倒退一步,下意識就想扔了手裡的東西,哪知就在這一瞬,圭辭中的經無端忽而發怒,伸過來一隻手,一把將他拽入其中。
霎時間天地轉換,無限的虛空黑暗中點綴無數繁星,經無端正迷惑於漫天星光,四下張望,偶然一瞥腳下,驚出一聲冷汗。
他的腳下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他與那道鴻溝的距離只有半個掌印。
他還來不及慶幸,忽然背後有人猛推一把,經無端尖叫著一頭栽入深淵,他於半空中胡亂抓拽,竟被他抓住一條麻繩,堪堪止住了下墮之勢。
身邊碎石紛紛掉落,他身不由己地隨著麻繩左右晃蕩,此時崖上走過來一個至羽少年,白衣外罩著皮甲,天生一張圓臉不笑都帶著笑意,這張臉經無端看了十四年無比熟悉,他驚懼地喊:“你是誰,為什麼假扮我?”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個經無端擠眉弄眼,笑嘻嘻掏出小刀,“經無端,我問你三個問題,答對了我拉你上來,答錯了我鋸斷這根繩子,你敢不敢試試?”
“我怕你啊,”經無端大罵,“廢話少說。”
“聖人明天道,察群曜,所為何來?”
“當然是觀察星辰變動,星曜於上而會其適,山川於下而感其變。這種星象師初級題目就不要問了。”
“錯。”假經無端拿刀開始鋸繩子,“那生活在山川中的萬千生靈呢?星象師上承天職,下顧蒼生,你觀測天象不替活著的人考慮,有什麼資格入這一行。”
繩子一歪,經無端忙喊:“第二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假設你殫精竭慮演算《元極星曜格局圖》,其結果卻不靈驗,是你之錯,還是天之錯?”
經無端猶豫著答:“我的錯吧?畢竟我只是人,人的智計總會有所不及……”
假經無端二話沒說,直接割繩子,經無端一見嚇得喊道:“錯了錯了,是天之錯,天之錯!”
假經無端手下不停,充耳不聞。
“王八蛋,不是我錯就是天錯,難道還有誰的錯?你你你停下,停下……”
千鈞一髮之際,經無端腦子忽而閃過靈光,喊道:“我知道了,非人力不怠,非天意反覆,而是事事皆驗,不是星象師所求。”
假經無端果然停下手,經無端叫道:“喂,拉我上來。”
假經無端笑了笑:“可你還是沒回答我,星象師所求的到底是什麼。”
他說完,毫不猶豫一刀將繩子割斷,經無端極速下墮,呼嘯風聲中,他憤怒地喊出最後一句話:“那你呢,你倒是什麼都知道,可你又幹了什麼?不也是坐視天啟城滅束手無策嗎?”
話音飄出很遠,霎時間,整個星空深淵皆消失不見。
經無端一身冷汗從地上爬起,兩片圭辭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雪霄弋佇立在他身前,輕描淡寫道:“圭辭上附有人族的秘術?”
“是。”經無端微微喘氣,啞聲道,“我在幻境中見到了,見到了它的主人。”
“哦?”
“我早該想到的,司天璣衡、敬授人時,這是全天下獨一無二的璣衡圭辭,它的主人就是百年前名震東陸,連神木園的先生們提及都欽佩的人族大星象師季放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