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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燒轟地一下燒得更旺,經無端一拍腦袋:“完了,忘了瓮裡頭是酒不是水了。”
許是他手忙腳亂的模樣取悅了雪霄弋,羽皇臉色好看了些,手掌凌空橫抹,大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雷修古神色凝重道:“陛下,我在幻境之中,確曾聽到他們提及新人皇。”
羽皇挑眉看過去:“有說怎麼找出這個人嗎?”
“我只聽了一半,便被幻境發現彈了出來,我只聽到這個新人皇,將會,將會……”
“將會什麼?不要吞吞吐吐,說。”
“將會鐵騎踏晉北,烽火連九州。”雷修古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類似此類狂言妄語,這些年咱們不知聽過多少。一會人族逆賊,一會鮫人匪眾,就連河絡都有人起意謀反。他們今天喊縱馬瀾洲,明天喊踏平寧州,實在不足掛齒。”
經無端揉著太陽穴頭疼地道:“你不懂,這話若是旁人說自然不足掛齒,但若季放鶴……”
“就算是季放鶴說的,也同樣不足掛齒!”雪霄弋氣勢驟開,坐忘閣內頓時風雲翻卷,氣象驟變,疾風吹起漫天飛花,羽皇負手而立,目視前方道:“一個小小星象師就敢妄想鐵騎踏晉北,烽火連九州?人族的不自量力,倒是一如既往一脈相承,可惜,我才是九州共主,我才是帝國的皇帝!”
“就算是傳說中的燹帝轉世,馳騁東陸無敵手的鐵甲大軍捲土重來又如何?九州之大,盡入我手,宏圖霸業,只能在秋葉城的基石上成就。一個卜辭中將來未來的人皇?還不值得我們太當回事。”
他轉頭看向經無端,緩和了口氣道:“不過,既然人族處心積慮,我總不能來而不往。便是終有一日我要脫下這身冕冠,走之前,也還是得替雪穆恂想想。”
經無端點頭道:“此言甚是。”
“即刻草擬一道旨意給統領中州兵馬大都督湯牧川,告訴他,下一任人王還在天啟萬氏的子孫中挑,至於人選,讓他看著辦。”羽皇嘴角上鉤,不以為意道,“提醒他一句,無梁殿接連三任人王皆沒活過二十歲,這個傳統,我瞧著挺好。”
經無端瞪圓眼,想說什麼到底又憋了回去。
另一名坐忘閣侍衛快步走來,行禮道:“陛下,太子殿下已找到。”
羽皇對雷修古道:“你去,把那小子給我拎回來,他要敢反抗,直接綁了。”
雷修古低頭道:“是。”
3
溫熱的液體落到臉上,嘀嗒,嘀嗒。
雪穆恂下意識用手一抹,滿手猩紅。
他花了一會功夫才弄懂,這是撲到他身上的親衛流出來的血。
法戎球爆炸的瞬間,他的親衛撲過來將他護在身下,自己卻被炸了個血肉模糊,他是煌羽精英,又被羽皇親自選來充任太子親衛。他的一生原該以此為起點,平步青雲,光宗耀祖,日後太子繼位,他這樣的親衛便理所當然將成為最得新皇器重的肱股之臣,升任鎮守一州的大都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太子沒因為一時好奇私自出宮的話。
親衛已經沒了呼吸,他的血液粘稠帶著腥氣流了一地,整個背部均被炸開一個大窟窿,原本能瞬間凝結出巨大光華的翅膀之處只剩下一片血污。
雪穆恂抖著手,頂著半身血和無數木屑粉塵徒勞想堵住傷口,他腦子裡一片空白,莫名其妙地開始想這個親衛跟他說過的話,他說他家裡有很多兄弟,個個頑皮,他說自己娘親惱起來常不分青紅皂白打一頓,當時他注意到這名親衛對他講這些事時口氣太過親昵,不像下屬對太子,倒像大哥對著自家弟弟。他有點羞怒,暗暗決定回去後就罰這個不知尊卑的傢伙一口氣輪值十天半月。
他從來不知道只是瞬息之間,這個人便被炸成一團爛肉。
這是頭一次有親近之人死在眼前,雪穆恂猛然意識到原來死亡如此殘忍醜陋,原來不管自己讀過多少史書,做過多少策論,俯仰天地有多少少年帝王的壯志雄心,平日裡模仿祖父雪霄弋喜怒不顏於色學得如何神似,可在真正的死亡和鮮血衝擊面前,他所有的偽裝和自鳴得意全被打得七零八落,原來,他只不過是個還沒行“瘞發禮”的普通羽族少年。
一個沒經歷過生死,養尊處優的少年。
耳膜嗡嗡作響,雪穆恂抬起頭茫然四顧,周遭一片廝殺之聲,慘叫之聲,隱約之中似乎有誰在衝著他大喊快走,然而他已經顧不上聽,他只注意到那些刺客,全是人族,十餘名年輕的人族男子,個個裝扮成秋葉京形形色色的百姓,唯有那雙中州人特有的黑眸堅毅凜然。這些年輕人爆發出極大的力氣,個個都恨不得衝到他面前來將他斬成肉泥,他們全然不同於平日歌台戲園子裡頭見到的,聽到的猥瑣平庸的人族,他們人人矯健,武技高強,對於殺羽人這件事顯然也經過特殊訓練,知道一刀下去捅哪最有效,最能瞬間帶出身體大量的鮮血。
最重要的是,他們個個都不要命。
不要命到哪怕被數名經氏的俜羽侍從刀劍相加,身上已被戳穿了幾個窟窿,可在他力竭倒地之前,依然能大吼一聲,反手揮刀斬落敵人的頭顱,這才甘願跪地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