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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歆心頭一顫,下意識抓住他的一節手指,“我不想與你變成這樣。”
晏方思將她的小手全數包絡進掌心,“我們當然不會變成他們那樣。因為你相公法力無邊,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沈歆聞言,紅著臉低下頭去不再看他,另一隻無處安放的手搓著衣服下擺。
歸來的幾簇黑影告知他四方的鬼將已然就位,晏方思看了眼時間,確定韓夕已經派人毀了《萬里山花圖》,懸著手停留在最後一枚骨釘上方。
“破壞吞噬境界,需要找出當初獻祭的屍身,毀掉,再處理乾淨境界內存積的怨氣,才勉強算是完成。六合山荒蕪多年,鮮有人跡,內里積蓄的怨氣大多去今甚遠。我拔除最後一枚骨釘時,你躲在我懷裡不要動,不會有太大危險。”
“嗯。”沈歆點頭,聽從他的話轉身靠近他。額頭抵在他的胸膛,她環抱住他的腰。
他一手撫在她後背,一手持刀。
鋒利的刀尖削進最後一顆骨釘,向上一挑。
骨釘在碎裂之前彈出朽作白骨的軀體,被捲地而起的狂風吹散。
風過叢林,穿過被怨氣滋養而生成張牙舞爪模樣的樹杈,發出嗚咽般鬼泣之聲。烏雲潑墨,山頂直指的天際如同漩渦般扭曲成層層雲靄。四面八方的黑氣升騰而起,匯聚到一處,百轉千回,好似一條吸水壯大的邪龍。
邪龍仿佛被激怒,瘋狂而又蠻橫地到處衝撞。不同聲線齊齊發出嘶啞而不知內容的怒吼,時而男,時而女,時而陰毒,時而狠戾,時而如幼童,時而似老者。
沈歆在晏方思的臂彎中抬頭,見他已支起結界。黑風始終被阻隔在一圈僅在腳邊的微弱光芒之外,與他們的身體隔著一道微妙的屏障。她大著膽子在露出半張臉注視外面飛沙走石的景象,竟也沒有感到多少恐懼。
晏方思低頭提醒她:“鬼門關開了,不抱緊我的話,會冷。”
黃沙四起,陰曲奏鳴,鬼門大開。
山中溫度驟然降低十來度,原先匯聚在一處的怨氣像是被什麼擊中,橫衝直撞地扭甩,四處逃竄,似乎想要尋找出口逃遁,可天羅與地網早已布下,舉目一望,皆是等候許久的鬼將。
怨氣被數道金符纏繞,分崩離析,化作極其細小的氣柱,流入數十道大敞的鬼門關中。男男女女的嘶嚎逐漸變成喑啞的怨泣,隨後黑風緩緩止息,餘下殘存的喘息。
偌大的吞噬境界如同一個命數將盡的生命體,一呼一吸間帶著血腥氣與不甘心。
沈歆似乎能看見無數被吞噬的靈魂了無生氣地走嚮往生的彼岸,但未接近鬼門關,他們便被拖著拽著,被拉著扯著,撕毀面容,吞噬心魂,帶著新的怨懟與悔恨消散。
與混沌中,她瞧見一點螢火般的微光。
這點微光與周圍任何一道怨氣都不相同,緩慢地飄浮在揚塵里,溫柔中帶著一點點跳脫的稚氣,朝著她靠近。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點細小的光芒,忍不住伸出手去,探在結界的邊緣。
恍然間她看見一張臉,那張臉的主人與她擁有酷肖的雙眼,但她清楚地知曉,她們只不過是借了同一個靈魂活過的兩世,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也會導向截然不同的結局。
當初是晏方思做出選擇,讓散落的沈清宣變成如今的沈歆。
可今日,選擇權在她手裡。
她不想讓沈清宣變成沈歆,也不要讓沈歆變回沈清宣。便讓這一世的沈歆只做沈歆,讓上一世的沈清宣依舊作為沈清宣,遊蕩在天地間吧。
於是她放下手,更緊地環繞住晏方思的腰身。
螢火般的微光倏然隱滅。
她聽聞他俯身對她耳語:“好。”
***
鬼門關吸納完吞噬境界的怨氣,肖明隱馬不停蹄地用無線電指揮著眾鬼將關閉鬼門。鬼將們忙於捕捉遺漏的怨氣,一時間手忙腳亂,四處奔竄。
韓夕望著這副雞飛狗跳的場面,不由得長嘆一口氣,返回車內查看紀知雲的狀況。
紀知雲躺在后座,雙腿蜷縮著伸展不開。後車窗給他留了道縫隙透氣,可韓夕打開車門時還是見他冒了一頭大汗。
“紀知雲?”韓夕抽了幾張紙抹去他額頭的汗珠,試著拍拍他的肩膀,“醒了嗎?”
他緊皺眉頭,雙手握拳擋在胸前,臉色煞白。
韓夕見狀給他輸送了些妖力過去,可全數被彈斥回來。韓夕不解,想要再送,只見他眉間一點瑩白色的光芒忽然閃現,又在他即將觸碰之際悄然不見。
紀知雲似乎感受到他的觸碰,突然直起身不住抽搐起來,口裡喃喃:“沈……”
韓夕大駭,連忙扳正他的肩膀,“紀知雲!”
直坐在車后座的人驀地睜眼,眸中乍現一抹亮色。
“紀知雲?”韓夕不確定地叫他的名字。
然而他只是徐徐地眨了兩下眼,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韓夕扶著他,問:“你還記得我是誰麼?”
他毫無反應,像個電池耗盡的真人娃娃。
解決完鬼門關問題的肖明隱大汗淋漓地回到車旁,扶著車框咧嘴一笑:“哎呀,這孩子終於醒啦?韓酒友,讓一下啊,我給他寫個辟邪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