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晏方思如實相告:“不會。”
“沒良心的,虧我時常惦記著你呢,”老神也不惱,抬起腳掌逗弄蜷著身子的狗,“我家小哈也盼你許久。不過你既然來了,我就放心了。唉——”他忽然意識到什麼,費勁地從藤椅上直起身子,手一抖,剛恢復生機的白蘭花砸向地面,迅速衰朽。
他沉默而執著地抱起腳下不再動彈的狗,額頭貼近那尚且溫熱的軀體,緩緩地躺回去,仿佛要閉上眼,“小哈已經先行一步,冥界天光晦暗,他獨自前去要害怕的。”
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動了動,他終是將眼睜開了,沉靜地望向晏方思,“荻水……暫且要勞煩你替我照看些時日。”
晏方思專心搖著蒲扇,似是隨口一應,“嗯。”
天光再次閃爍,蒼老的嗓音漸微漸弱,“長明燈……不能熄。”
“你放心。”
那灰色的眼瞳愈漸渙散,從晏方思的臉上挪開,落向庭院裡唯一的樹。永晝的天際黯淡了許多,一層暗色罩在庭院上空。大大小小的白色花苞隨著生命自老者身體中流逝陸續跌落枝頭。而老者只動了動嘴唇,目光定格在枝頭最後一朵綻開的白蘭上,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晏方思伸手合上了他的眼。而後老者的身體連同他懷中的狗一併化作塵土,化作齏粉,被風吹散,卒然消逝。
然而直到藤椅上再無一物,枝頭的最後一朵白蘭也沒有墜落,晏方思搖扇的手亦沒有停歇。
風攜帶已然零落成泥的花瓣打著旋兒自地面掠起,纏繞上每一根樹枝。閃著微光的粉末彌散在庭院中,原本露出潰朽之相的枝杈抽出點點幼嫩的新芽。殘存余香的柔風托著最後一朵白蘭脫離枝頭,穩穩降在小蘑菇攤開的掌心。
晏方思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一如往常:“收著吧,他送你的最後一樣禮物。”
她方怔愣著,聞言看向掌中白蘭,忽覺心頭壓上了個重物,似抓似握地揪著她,令她喘不過氣。鼻腔刺痛,眼裡也有種異樣的酸澀。什麼東西幾欲迸瀉,可到頭來也只卡在某個轉角,沒能湧出。
一隻手放在她肩頭拍了拍。
她小心翼翼收好那朵花,拉住晏方思的一片衣角,用力展開笑顏,“相公,我有名字了,叫做沈歆。”
他沒問是哪個“歆”,嘆息似地重複了一遍,“沈歆,是個好名字。”
不同於之前的曦光染上庭院的邊際,溫和地擴散至整個天空,庭院比先前更亮,如同白晝。
晏方思正要牽著沈歆離去,樹後面傳來一陣窸窣響動。他一頓,見一隻黑不溜秋的小東西挺著圓滾滾的肚皮一扭一扭地向他們爬過來。
他眯起眼,一動不動地打量那隻懵懂的小東西。
小東西爬到他們腳旁,分別嗅了嗅,慫巴巴地挪到沈歆這邊,昂起腦袋,恰露出一雙剔透的灰色眼珠。
第8章 阿福
“你是誰呀?”沈歆不曉得這小東西是個什麼,警覺地向後避退一步,蹲下身子端詳黑糊糊的一團,“怎麼突然冒出來?”
小東西瞧著憨傻,見她的腳不在自己跟前了,更要拱上去,慢吞吞地伸出爪子要往她腿上爬。它愈爬她愈躲,埋頭連撲好幾次終於明白鞋的主人並不待見它,於是委屈地抬起頭,圓溜溜的灰眼睛裡竟蓄了些水光。
它身披細小的黑色鱗片,本該威風凜凜,可惜黑得不太均勻,長相也十分隨便,五官皺作一團,慘兮兮的。它梗著脖子對著沈歆空嚎了幾下,叫聲喑啞,仿佛被什麼東西堵在嗓子眼。它趁沈歆不留神,揪住她的褲腳不放了。
她意識到這小東西除了胖了點其實沒什麼殺傷力,就任它掛在自己褲腿上,一瘸一拐地拖著步伐向身畔的晏方思求助,“相公,我們拿它怎麼辦呀?”
他半點不客氣,直接提溜起小傢伙松垮垮的後頸皮,拎在半空,涼颼颼道:“扔了吧。”
小東西四肢離了地,也不知聽沒聽懂人話,對著晏方思張牙舞爪地亂撲騰,似要抓花他的臉。
晏方思見狀將它提得遠了些,方便隨時放手。
小東西終於接受了自己四肢短小的事實,面臨懸殊的力量與生存的危機,飛快地收回撲騰的爪子捂在眼睛上,泫然欲泣。
沈歆在一邊望著,於心不忍,“噯,你別丟它了,怪讓人心疼的。”
它偷偷掀開一隻爪子,應景地裝出可憐模樣。
晏方思瞪它一眼,“好吧,我不扔在這裡就是了。我們找個別的地方扔了它。”
“相、相公,它長成這副模樣怕是無法在人間存活,不如……不如我們……”她抓著他的衣角晃了晃,想到自己也是寄人籬下,頓時住了嘴,不好意思再向他提要求。
“我們如何?你說。”
她看到它爪子下的灰色眼珠,別開眼,小聲提議:“我們把它養起來吧。我會盯著它,不讓它吃掉太多東西的。”
“你的願望,我當然會滿足。”
扼住它命運的枷鎖一松,小東西四爪觸地,借著肚皮的形狀優勢原地打了個滾,屁顛屁顛地跟在大恩人沈歆身後。
晏方思自動無視了它的存在,為沈歆推開門,提醒她跨過腳下的門檻。小東西爬得慢,攀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翻越那半朽的木頭,反摔得四腳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