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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腦袋裡構思的故事也算秘密嗎?”
“沒有別人知道的故事,當然可以算作秘密。如果一個人帶著不為人知的故事死去,那麼他的故事,就會永遠地變成無人知曉的秘密了。我可以開始了嗎?”
沈歆點頭。
“我相信世界上存在諸多人類不熟悉的生物,或在我們身邊,或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生活。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自動鉛筆在他手指間轉了一圈,“不如就前世恩怨說起好了。”
沈歆一驚,好在她曾被金來來拉著一同看過幾部人類撰寫的關於前世今生愛恨情仇的話本,不然她簡直要以為男孩暗中窺破了六界輪迴的秘密。
“講故事一般會用‘很久很久以前’來開篇,可我不喜歡,就姑且假裝它發生在不久之前。嗯……有個妖怪——可能是狸貓或者臭鼬,總之是個女孩。她變成人類模樣不久,對人間的一切感到新奇,有一日忍不住私自溜到人間小鎮遊玩。那段日子正值小鎮的梅雨時節,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她以前在修行的山中從來都是在雨里奔跑,最多也就摘片大葉子頂在腦門上。她初來乍到,不知道在人間是要打傘的,因此淋成了個落湯雞,還自以為十分有趣。”
“她在街上瘋跑,又笑又鬧穿行在各家小店裡,不是順來一個蘋果,就是偷去一支糖葫蘆,當她試圖摸走一頂不錯的帽子時,被店員發現了。店員抓著她的手高喊‘抓小偷’,把街坊領居都引來。她不知被誰推搡在地上,兜里掉出不少小物件。其中有些是她偷的,有些則是從山裡帶出來的。人們不管不顧,搶光了值錢的物什就往她身上丟爛菜葉和臭雞蛋。”
“她可能真的腦子不太好使,竟然還覺得非常好玩,笑嘻嘻地同那些人你來我往地玩鬧。這時有位腦子正常的男子撥開人群扶起她,將她和諸位看客通通訓斥了一頓,留給她一把傘,自己冒雨拂袖而去。那男人於喧譁中救了落難的妖怪,模樣俊美,背影清雋。妖怪甚是心動,便從此惦記上他了。”
“之後妖怪每日往人間跑,使了許多法子,拼命在白天製造偶遇,又在夜晚潛入他的夢裡與他共眠。男人漸漸抵擋不住她日夜的窮追猛打,與她相愛了。所以故事總在最開始的部分最為美好,他們每日在相識的集市里見面,成了一對恩愛眷侶。後來妖怪隱瞞身份嫁給了男人,打算在人間度過餘生,年復一年地改變容貌,陪愛人變老。妖怪的一生很長,人的一生對妖怪來說卻只是短短一瞬。我想,人與妖結合大概是鮮少能夠孕育後代的,故他們結婚二十餘載,沒有子嗣。”
“男人雖然不曾埋怨她,卻始終打從心底里想要擁有一個屬於他們兩個的孩子。那妖怪在暗地裡苦苦尋找讓自己受孕的方法,可惜沒有找到,那男人身體日益衰弱,先一步去世。到此處,仍算作故事開始的部分,即便有幾處缺憾,也能勉強算作完好。”
“故事破碎的種子是在那男人死前的一刻種下的。妖怪對他坦白了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和他們之間難以孕育子嗣的原因。男人諒解了她,可她不能釋懷。於是她許下一個承諾:即使很難,她也會在人群中找到轉世投胎的那個男人,等他來生再與她相愛,到時候,他們也許會擁有一個孩子。”
“我說過,這會是一個涉及前世今生的故事,多點耐心好不好?前世種種,只是鋪墊而已。人與妖怪壽命長度相差懸殊,彈指一揮間妖怪的愛人便匆匆走完了一生,而妖怪的生命才剛起頭。很多人覺得在愛情里,最先動心的一方一定先輸,其實不然,最長情的那個才是最慘烈的輸家。”
沈歆似懂非懂,想起紀知雲與她說過的話。即便是曾經非常相愛的兩個人也有可能突然不愛了,更何況一人一妖。
她問:“那最後,是妖怪輸了嗎?”
男孩聳聳肩,“故事還未結束,我也不知道結局。”
她隱約感到不安,“妖怪找到她的愛人了嗎?”
男孩打了個哈欠,“下次再說吧。我講了許多話,口乾舌燥。天色也不早了,你在外面溜達一下午,難道就是為了聽一個不相干的故事嗎?”
她撇嘴:“你吊我胃口。”
他笑說:“我是在說,我心裡有許多故事沒有人說。不存著點貨吊著你,你又怎麼會再來?”
第26章 狼狽
荻水鎮迎來了梅雨季節。連綿的陰雨讓一切沉浸在濕漉漉的水汽中,懶惰的情緒伺機滋長,讓人干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沈歆原本是很喜歡陰天的,可如今就連她也唉聲嘆氣地趴在窗台前,心事重重地端著快要涼透的紅豆湯發呆。
連續數日,交換秘密得來的故事一直在她腦海中盤亘不去。
病房裡的男孩顯然話裡有話,故事背後夾雜著什麼她快要觸及的東西,她不弄明白,怎麼好意思去聽下文。
一截蒼白的手指伸過來探了探裝有紅豆湯的碗壁,晏方思跟著趴過去,歪著腦袋問她:“想什麼呢?紅豆湯一口沒動?”
“我在想……”她正想將自己的苦惱和盤托出,可念及那是她與病房男孩交換的秘密,不可以叫第三者知道,於是又把話咽了回去,“我在想我自己的秘密,不能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