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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員互相攙扶著走進臨時搭建的營地中,她甚至看到被魔氣所傷的魔、被妖物撕咬的妖怪和被人砍傷的人,只因此次戰役選擇了不同立場,就淪落到自相殘殺的境地。
追溯到千百年前,仙庭是為維護各界人員秩序所設立的組織,聚集各界推舉或選招的精英人士,魔、妖、人要是在仙界取得一官半職,享受仙界的俸祿與優待,都可被封為“仙”。與其說“仙”是一種身份,不如說它是一份官職。拿錢辦事,合同上白紙黑字規定好了,需上戰場時就得上戰場。
這才出現了魔殺魔、妖傷妖、人捅人的慘境。
她熟練地運氣為帳內的傷員敷藥止痛,包紮傷口。提著藥籃走過一圈,帳內鬼哭狼嚎聲一片。她掃視帳內,想著大約這裡的傷員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剛撩開門帘想走出去,便見三五個醫者急匆匆抬著一個長發擋臉、渾身血污的人進來。
三五個人還駕不住他,他掙扎著脫離,嘴裡喊著:“給我放開!老子還能提刀砍幾百個……”
狠話沒放完,被她抬手劈暈了。
“抬進去。”沈歆聽見自己冷冷地說。
她不禁感嘆,這蘼蕪仙小姐姐可真是個辦事利落的果斷派,一舉一動無時不刻彰顯魄力散發魅力。
她蹲到那人跟前,撕開與傷口粘成一團的戰甲與裡衣,拿乾淨的布沾了水為他擦拭。他身上布滿里密密麻麻的傷口,最嚴重的要數他腹部仍在汩汩冒著鮮血的窟窿。
即使觀摩了一圈各式各樣的傷口作為鋪墊,她見到這樣又慘又可怖的重創也不由得泛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能硬著頭皮邊為他按壓止血,邊去探他的脈息。
然而他的手腕上並無脈搏。
她一慌,連忙俯身貼到他胸口去聽——可他的胸口也是安安靜靜。
“蘼蕪仙,你初來乍到不曉得。我們的蒼溯君生來就沒有心,自然聽不見心跳脈搏,不打緊的。”路過取藥的醫仙對她說。
好端端的生靈如何會沒有心呢?
沒顧得上擦乾沾了半張臉的血漬,沈歆與蘼蕪仙思考起同一個問題。
聽他迷迷糊糊中感到疼,悶哼一聲,蹙著眉掀開一點眼皮,“你包嚴實點,老子等著上戰場呢,要是包漏了腸子掉出來,我還得拖著腸子到處砍。”
猶有力氣口出狂言,看來也沒什麼大礙。她聞聲用力按在他的傷口上,擠出淤血,疼得他幾乎又要暈過去。
“餵!”
“戰場上人多著呢,差誰也不差你一個,給我養病。”
他又咕噥了一句什麼,不用聽也知道他又將玉帝到魔王連同這小小的醫帳通通罵了個遍。
她懶得聽他囉嗦,索性給他灌了幾口藥,讓他睡去。
身上的傷口包紮得差不多了,她重新尋了一套衣裳替他蓋上,撥開擋在他臉龐的亂發,想為他擦擦臉。可剛擰乾布,卻發現他自額頭到顴骨的一道新鮮的傷。血淌到眼裡已近乾涸,結了一層薄薄的翳。
是他。
沈歆不住地顫抖起來,近乎無法呼吸,可這具身體依舊如常地運轉著,為重傷昏迷的傷患清理傷口、敷藥包紮。
千年前的他,竟是這番模樣——暴躁、好戰、自負,與她想像的全然不同,但確能看見千年後的一點影子。
“‘蒼溯君’,他可一次也沒有提過這個稱謂。”沈歆如此想著,漸漸地感到那股拉扯著她與蘼蕪仙的力量徐徐弱了下去,她作為沈歆的一部分在這具身體中消隱了,在此刻完全變成了蘼蕪仙——他的故人。
蘼蕪仙沒有在這位病患身邊停留多久,給他頭上纏了圈細布便準備照看下一位傷患。可剛起身,手腕冷不丁被捉住了。
“水……給老子拿水來……”
“夢裡還這麼大爺。”蘼蕪仙用力掰開他的桎梏,取杯子為他倒了水。
隨後的幾天,這位蒼溯君依舊不讓人省心。醫帳里陸陸續續送來不少傷員,他逮准機會就扯了臉上的布裹往外逃,每逃一次就勞醫帳派人興師動眾地去捉,到後來醫帳乾脆給他安排了個豪華的獨間,給他自己鬧騰去。
醫仙們在領教過他的脾氣後紛紛推脫照料他的責任,也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蘼蕪仙敢跟這位大名鼎鼎的蒼溯君硬碰硬。
蒼溯君威名在外,蘼蕪仙有所耳聞,可並無興趣深究。在她眼裡,他就是個不聽話的病人而已,不給他來點厲害的就記不住教訓。
而在蒼溯君眼裡呢,這蘼蕪仙就是個既不溫柔也不體貼,還時常面無表情地訴諸冷暴力的女人,長得不好看,身材也不行,成天兇巴巴地命令他養病,什麼樂趣也沒有。
兩人相看兩生厭,大眼瞪小眼地耗到他身上的傷口結了痂。
雖說他身上的傷口好得快,可臉上的傷不然。在蘼蕪仙的監管下,這位爺暫時放棄了出逃的計劃,在醫帳里好吃懶做,四處找人不痛快。他嫌臉上纏布條妨礙他欣賞自己的美貌,紗布包一次他剪一次,傷口根本沒法好。
蘼蕪仙一氣之下使了束縛咒,給他腦袋包成個蛹,只留一隻眼看人和一張嘴出氣——咒術非她不可解。
暴跳如雷的蒼溯君又起了逃跑的念頭。
這一次,這位爺逃到了戰界邊境,再往前一步就是滔天戰火。兵刃相接,戰馬嘶嘯之聲落入蒼溯君耳中,赤紅的火光映在沉黑的眼眸里,挑起里他沉寂多日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