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沈歆醒來時頭痛欲裂,喝下床頭一杯水後才感覺好些,迷迷糊糊躺回去。
晏方思還在睡。
他在睡夢中並不安穩,眉頭漸漸地蹙起,擰成一個解不開的結。
她清醒了一些,忍不住屏著呼吸,伸手去碰。她在幾道褶皺上按了按,卻沒能把他眉心熨平。他睡得很沉,沉到沈歆偷偷摸摸靠過去偎進他懷裡,也沒能弄醒他。
“你夢見什麼了呀?”毛茸茸的小腦袋埋進被褥和他臂彎的間隙,她悄聲問。沒聽到回答,她便大著膽子挑開他的衣襟,睜大眼睛細細瞧他胸口蔓延的紋路。
黑色的紋路不僅向外擴展,也同時向內延伸,像是鐫刻在他蒼白皮膚下的銘文,隨血液流動,若隱若現。
之前詢問他時都被他草草帶過,其實沈歆仍不知那是個什麼東西。她覺得自己大概不可能從他口中聽到靠譜的答案,索性打算起床後去問問韓夕。正謀劃著名,腦袋忽然被敲了一下,低醇耳語從頭頂上傳來:“你這小色蘑菇,是想趁我睡著吃我豆腐呢?”
他的聲音比往常更沙啞,下意識帶點尚未轉醒的慵懶,因此也更具誘惑。
好在沈歆與他朝夕相處,在她夜以繼日的努力中,沈歆鍛鍊出一副厚臉皮,至少敢在他面前信口開河:“反正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我想什麼時候吃你豆腐就什麼時候吃。”
“是是是。”他懶洋洋地挪了個位置,拿下巴刮過她的側臉,嗓音含糊,“你說得對極了。”
沈歆察覺不對勁,伸出手摸到他的額頭,竟然蹭得一掌濡濕黏膩,“你怎麼冒了滿頭的汗?”她緊張起來,捧著他的臉探了又探,果然溫度比尋常要高一些。
他慢悠悠摘下她貼在自己臉頰的手,溫言間顯露疲態,語氣卻是不以為意:“好像是昨天淋了雨,感冒了,晚上又做了個不好的夢。”
“不好的夢都是與現實相反的,”她急忙說,“你不要慌張。我……我去給你沖包藥。”
嘴上安慰著他,心裡倒是她更慌。她見他眼底兩道烏青,餵完整整一杯苦藥後死活壓著他去睡個回籠覺,並強硬地遏制了他意欲出門的企圖。
他感冒,需要吃幾天藥?管用嗎?會好嗎?
曾在師父門下聽得的藥理到此時才恨太少,她想起他胸口的紋樣與他遮掩的模樣,心中惴惴不安,隱隱擔憂他得的根本不是什麼感冒,便匆匆忙忙去找了韓夕。
韓夕剛整完領帶,正準備出門辦公,便被沈歆不由分說攔住。無奈之下,他只能打電話向妖管會告假。“怎麼回事?”韓夕掐掉隨後響起的手機鈴音,夾著公文包,扯松領帶,在門口問她。
她環顧四周,把他拉去書房。房門“砰——”地閉合,使得整個房間的擺設都跟著震動。
動作一氣呵成。
手機又響了三次,來電顯示皆是妖管會。韓夕被她的氣勢震懾,竟也將手機調成震動放在一邊。他一聲不吭地入座,緩了緩,才開口:“你要問我什麼?”
沈歆手腳並用地比劃,有些語無倫次,“那個……就是他胸口有一圈黑色的……圖樣,大概比我的手還要大一點,不知道是什麼。從我初得人身那會兒起就有了,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嗎?”
韓夕扶正眼鏡,“你別著急,再說清楚點,是什麼樣的紋路?”
沈歆用她貧瘠的措辭儘可能地對韓夕描述:“是……藤蔓狀的花紋纏繞而成的黑色空心圓,在皮膚表層的下面,零零碎碎地顯現的那種。”
韓夕緊抿著嘴唇陷入沉思。默了片刻,他從公文包里拿出手提電腦,打開來接通妖管會的百科。他盯著屏幕搜尋許久,有些不敢正面迎視沈歆的焦灼目光。
“我不久之前曾見過這種紋樣,”他猶豫著把電腦屏幕調轉到沈歆面前,“在你收留過一陣子的小阿福身上。”
屏幕上的花紋與她看見過的如出一轍,此時此刻皆幻化成烏煙瘴氣的利爪撲向她,沈歆的大腦“嗡”地宕機,眼前一黑,整個人驀地垮散,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才站定,視野慢慢恢復清明。
無論韓夕在耳邊說些什麼都再聽不見。
當時她的認字水平有限,因此那兩個對她來講十分生僻的字眼深深烙在她的印象里,使她記憶猶新。
——“詛咒”。
故此,由這兩個字引發的因緣際會,漸漸地在她腦海中成為一條清晰的脈絡。
晏方思談論起隕落的窮神時神色著實漫不經心,仿佛在談論一件與自己半點無關聯的事,“他作為神明,是因守護天地法則而存在,不該與法則庇護下的某個生靈產生過多交集,否則會被視為不公,受到詛咒。”
而他說出後半句話時候的眸光卻又不掩闃靜溫柔,幾乎要將她融化,“但也……會有一些神明,即便受到詛咒也會想要與對他來說‘特別的某一位’相遇。”
彼時,她無法理解他話中含義,尚且只對其中蘊含的情感有一個簡略而模糊的認知,所以才會對他口中那句“我不會愛上誰”耿耿於懷,甚至一再莽撞甚至蠻橫地逼他檢視自己對她的情感到底是不是愛。
他明明早在相遇的初始就對她說過,“你要的,我都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