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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芊生了一名男孩,我們三個對著那個粉雕玉琢渾身檀香的嬰兒發起了愁。我愁的是,檀木精在何處,而這個嬰兒又是怎麼神奇地降落世間。九芊和青滄所愁相同,這孩子哪裡來的,孩子的爹又是誰。
他們兩個面面相覷,把事情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我認真聽了又琢磨了許久才明白。
我說,“你吃了一顆異果,腹中感到不適,所以生下了……一個孩子?”
青滄說,“孩子他爹是果果?”
九芊送給我兩人一人一個白眼,覺得認識我倆是個莫大的錯誤。
我看了看那孩子,隨手算了算他的命格,顯然那精怪孕化不足以致這孩子身體極弱,我喚出昊天塔二話不說將那孩子收入塔內。
九芊方恢復了的臉色剎那灰白,“你!就因為他是妖怪所以就一定要他魂飛魄散?!”
青滄還沒從變故中回過神來,只愣愣地看著我手中的塔。
我看了一眼想要與我拼命的九芊,略有些迷茫地問,“魂飛魄散?”
未曾發覺,彼時的我與往日相比,話多了很多。
眼見她起身喚出了湘焰刀,大有同歸於盡的決絕之色,我便加快了語速,“昊天塔,可修補神澤,固本培元。”
她愣住,我將手攤平,昊天塔漸至透明,那嬰兒便在塔中沉浮,熟睡的面容一片安詳。
青滄這才發出一聲驚呼,看著我的目光中滿是興奮,“玖焱上神可否收我為徒,帶我修煉?”
我愣在原地,想了想師父教我的那萬把年中是如何的費心費神,便推辭道:“否。”青滄頹了神色悶悶不樂。
眼看那嬰兒在塔內,靈光無法進入他體內流轉,我將他放出,“這孩子,救不了。”
不去看他二人,我轉身便走,聽得九芊在身後問道:“為什麼救不了?你去哪裡?”
我只覺奇怪地看著她,“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我回天宮。”
她一愣,旋即撇了撇嘴,喃喃自語,“也不知是真笨還是真高傲,道別都不屑。”
我躍上雲端,心裡想著如何向天帝匯報這件事,突然想到了什麼,便轉身看她,“我不認路,你帶我走。”
九芊極其悲憫地將我瞅著,一邊把孩子遞給青滄,“先帶回去給紫奕,我隨後便到。”
我覺得,讓她帶我回去,是一種錯誤。
儘管記不得天上神仙的樣貌,但總體看來沒有這麼聒噪的。坐在雲端一路上都是她在講,我在聽,多半也聽不進去。想的是,即使是師父,也不曾這樣費盡心力諄諄教導。
“看在你方才施救的行為,有些話我便少不得說上一說。你知不知道,你這個面無表情言語簡練的模樣很容易得罪人?雖說你位居司法天神,威武不凡,可難免會惹上麻煩。你呢,即使再不願意開口,有些話該說還是要說的,不要每次都是幾個字。還有啊,你能不能露出點表情,總是繃著臉其實一點也不瀟灑。而且,你能不能稍微留心記一下路,六界之中都說你法術極高可惜是個路痴,你說這樣是不是很丟人?”
……
如此之多,不是沒有聽到,只是得花費很多心神去思考,委實難為我。見我沒有半分反應,她便極其不屑地打量著我,“嘖嘖嘖,你還說不聽了是不是?”
我想了想索性不再去想她的話,問出了方才被我一念忘記的問題,“那日,為何裝作仙使?”
她抬手支了下巴,漫不經心地開口,“我有個一同飛升妖仙的姐妹,在天界領花神一職,那日我去看她,正巧遇上你的受封儀式。原本派去領路的仙使正是花神宮的,臨時有事便求了我替他一替,誰知你那麼厲害,竟看穿了我。”她又將我打量一遍,“話說,你最後怎麼回去的?”
我摸了摸袖子,覺得有些不自在,“天帝那裡,我能找到。”
她便歪了頭,半晌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後來每每想起這些,便覺得她很是熱心,僅僅因為我隨手之舉便費心同我說教,沒有將我的身份和冷淡考慮其中,除師父之外,她是第二個這樣待我的人。我雖愚笨,卻也曉得這樣的人,值得我去守護。
送我到南天門,她便停住了腳步,“你尋一個天兵讓他帶你回去,我就不進去了。”
我看懂她眼眸中的悲傷,開口問道:“為何?”
她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無妨,同我那妹妹起了些爭執。你記得,她是花神雲嫣,若能照拂一二,九芊不甚感激。”
我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她卻又叫住我,“你就不知道與人分別的時候要道別嗎?”
“道別?”
她無奈笑了,“好吧,後會有期。”說完便對我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離去。
我便過了南天門,命一名天兵送我回府。走出很遠,驀地福至心靈回頭一看,九芊還在南天門外殷殷注視著我,見我回頭便溫和一笑。
一眼萬年。
我只知日後的那些年,每次分別我都記不起說上一聲“後會有期”,而她卻總是望著我的背影送我遠離。
直至死去。
九芊是不甘位居人後的。
彼時的妖族自上一任妖君飛升失誤而魂飛魄散之後一直沒有個統一,內部子民四散,各地之間很是不穩且常受外族攻擊。在離塵河畔已是名噪一時的九芊,修為極高對敵狠絕,面對四分五裂的妖族便萌生出統一妖族的意願。
而這些還是纏著我讓我教他修煉的青滄告訴我的。在九芊離去之後,我常常在想,該是多麼慶幸有青滄的存在,不僅僅是他數千年的陪伴,更多的是,若沒有他的糾纏,或許我早已忘了他們。
我不願收徒,便允了他喊我一聲“老大”。他悶悶不樂同我說起,九芊在妖族各部掀起戰爭的舉動,而他卻幫不上她。
我未細想,問得卻是我想了很久未問出的話:“青滄,為何不回魔族。”我知他是魔族司政大臣,日日隨在我身邊,終究是不太合適。只是有時想不起問他一問,眼下既然想起,便說出口來。
青滄便從方才的悶悶不樂變成了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抬眼看了我一下,搖了搖頭,掂量著糾結著開了口,“我既尊你一聲老大,便不會對你有何隱瞞。我家同妖族之間爭端不斷,早看準了那混亂的機會搶占地盤,只是九芊願意守護的我怎麼忍心破壞?幾番爭吵之下,大哥便將我逐出了魔族。”說著又重重嘆了口氣。
我驀地又想起他最初的悶悶不樂,便未將他此刻的話記在心上,“青滄,妖族此刻情形如何?”
青滄鬱悶地將我望上一望,半晌悲痛地用手扶了額頭,“老大,說你不懂事吧,還高估了你。你這分明就是如脫韁的野馬,跑到哪兒是哪啊。”
我微微頷了首,“恩,什麼意思?”
“我同你說九芊她統一妖族的事,你不問,反而問我,在我那麼難過的時候,你卻又跑到了方才的話題,你說你怎麼這麼能亂跑?”青滄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怎麼就是個不會體貼人的……”說完嘆氣再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