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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雨不休,一滴一滴都像是砸在人的心中,砸一下全身就要抽搐地疼一下。攬著祝唯和劉樂碩,景喬的衣襟被濕透。
景喬眼前卻突然浮現出,他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時候。有山怪襲擊了他所在的村子,滿目的血光,滿耳的哭喊,他一個孤兒跟著人群奔跑,摔倒了被多少人踩過。忍著疼痛站起來,感覺背後風聲大作,他放棄了掙扎,卻突然看到天光乍破。有仙人立於雲端,伸手將他接上雲端,“孩子,對不起,我來晚了。”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會哭。一晃多少年過去了,他在這間房子裡,看著那個跪在地上懵懂無知的少女,同樣的不會哭,心情更加沉重了幾分。如果失去了庇護,你要如何走下去?
大雨如注,空氣中的荷香卻更濃了幾分。景喬心中空的厲害,無力的感覺遍布全身。他抬頭看向房梁,突然覺得一切都只是個開始。又是一個炸雷響起,他平靜地收回目光,拍了拍祝唯的肩膀。
當年衣角·二別 循著氣味,景喬與祝唯來到村外一片密林中,入春不深,樹木枝葉並不繁盛。祝唯環視四周,發現氣味並沒有移動,他從袖中捏出一張符咒來,口中喃喃作語,淡紅色的光芒縈繞在他周圍。上清石雖然可以抵擋千流本門功法,但是對基本術法它並不起作用,對於祝唯來說,修習非千流術法可謂手到擒來。
林中東南角有紅光乍現,祝唯輕叱,“破!”景喬飛身掠了過去。紅光慢慢消散,方錦顯出身形。看出是她的真身,景喬錯愕中仍是以手作印,卻見方錦面對著他跪了下來。
“上清石還給你們,請讓我帶他走。”荷香愈盛,方錦跪得筆直,雙手托著上清石,開口擲地有聲。
景喬和祝唯周身的光芒都淡了下去,祝唯不解地看著方錦,問道:“帶誰走?”方錦搖了搖頭,眼中漣漪不斷,“沒有時間了。本體和靈元脫離太久,上清石也沒用了。我還給你們,你們放我走。”
景喬的錯愕慢慢消散,心中忽地沉重。上清石是真的,荷妖也是真的。前幾日之所以沒有動手,就是因為沒有找到方錦的本體所在,目力所及之處不過是她本體的一片花瓣。只是,什麼沒有時間了?他盯著面露焦急的方錦,卻什麼也看不出來。清冷的面容又冷了幾分。
景喬拍了拍祝唯的肩膀,示意他將上清石取過來。祝唯伸手一揮,上清石浮於半空飄了過來,他伸手接過上清石,觸手的溫熱卻突然讓他有了想要流淚的衝動。方錦她這個樣子,究竟是怎麼了?這一次試煉的過程,必將終生難忘。感覺到肩膀上的手微微加大了力氣,祝唯點了點頭,小聲道,“師兄我沒事。”景喬沒有回應,對著方錦說,“掌門事先有過交代,只要歸還上清石,其餘我們不予追究。你走吧。”
方錦抬頭看了看天,迅速起身,一個轉身就消失不見。再也聞不到那股氣味,祝唯握著上清石吸了吸鼻子,“師兄,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景喬取出扇子,拉過祝唯,浮空而起。風帶動衣袂向後飄舞,雲氣遮掩了視線,密林和石頭村都消失不見。撣了撣衣袖,景喬沉沉開口,“嗯,回去了。”
橘袖不知道二胖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注視著阿爹已經好久了。阿娘坐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橘袖抬眼看了看窗外,窗戶關著的,她什麼也看不到,雨聲聽不見了應該是停了,只是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怎麼也消散不去。哥哥去哪裡了,是去做阿娘所說的後事嗎,什麼是後事。她不明白。
矮柜上的燈油拖拉著流了一灘痕跡,怎麼總是漏油呢。誰把下午偷走了呢,明明回來的時候是中午,怎麼這麼快就夜了呢。橘袖搖了搖頭,挪到桌子旁邊,將所剩不多的油壺拿了起來。她慢慢地挪到矮櫃那裡,因為高度不夠,她只好站起身來,向燈盞裡面續了點油。燈芯歪了歪,燈光明滅幾下,又恢復正常。橘袖吐出一口氣,又跪在地上。
“袖兒,別跪了,你去睡吧。”程歡終於又紅了眼,扶起橘袖,給她理了理額前的發。橘袖就勢站起,歪著頭說,“阿娘一起去。”程歡看著橘袖無神的眼睛,將她摟入懷中,拍了拍橘袖的背,“袖兒乖,阿娘在這裡陪阿爹。”
橘袖歪了歪頭,突然想到了什麼,便從程歡懷裡鑽出來,“阿娘在這裡等著袖兒,袖兒馬上回來。”程歡揉了揉她的頭髮,有些疲累地點了點頭。橘袖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將門關上。
橘袖穿過院子,走進灶屋。在地鍋里添了水,將柴火點燃,跳動的火焰照亮了屋子,讓她覺得很舒服。她喃喃自語,“阿爹睡著了。阿娘累了。我來做飯。”
“噼啪”,柴火發出爆破聲,伴隨著門被推開的聲音,嚇了橘袖一跳。橘袖扭頭一看,發現是李書成回來了,她歪了歪頭,“哥哥,你回來了。”李書成點了點頭,走過來與她並坐在柴火前,“舅舅家來人幫忙了。”橘袖點了點頭表明自己聽進去了,然後又向鍋底添了把柴。察覺到李書成有些沉默,橘袖扭頭看了李書成一眼。發現李書成臉色有些蒼白,即使在火光的襯托下也沒有溫暖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觸手的冰涼讓她縮回手來。李書成偏過頭去,不自然地開口,“外面有點冷。”橘袖朝旁邊挪了挪,把火攏得更旺了點,把李書成拉向自己旁邊的空地,“哥哥你來這邊坐。”李書成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挪了挪身子。
相對無言,只聽到柴火噼啪聲還有水的翻騰聲。李書成淡淡道,“水開了。”雖然感覺到不對勁,但卻不知道說什麼,橘袖長出一口氣,“哦。”她放下手中的柴,站起身準備去淘米,卻被李書成攔下。
“袖兒,今日你說如果,如果什麼?”
不同於往日溫柔如水的聲音,而是多了些寂寥與暗啞,橘袖歪著頭看著李書成泛青的手指,再看入他的眼睛,裡面的陌生讓她有了想要離開的衝動。她向後退了一步,慢吞吞道,“如果袖兒不好好吃飯,哥哥也會不高興的吧。”李書成的手就那樣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又把頭扭到一邊。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橘袖抿了抿嘴,轉身拿碗取米。
“哥哥你沒事吧。”
臨出門前,橘袖下意識回頭看李書成,只見他身子顫抖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橘袖歪著頭看不出什麼,只好出門去井邊淘米。門“吱呀”關閉,隱約聽到李書成說了句什麼,聽得不是很清。橘袖逕自到井邊,打算等會兒再問。
淘米回去,一推門卻沒有看到剛才坐在地鍋前的身影。橘袖愣在門口,她將視線慢慢降低,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書成,頭枕在乾柴上,就像睡著了一樣。她急忙跑過去,推了推李書成,“哥哥,哥哥……”但是卻聽不到回答。觸手皮膚的冰涼,就像阿爹剛才的溫度。橘袖突然就沒了動作,她看了看還在跳的火,咕嘟響的水,眨了眨無神的眼睛,喃喃道:“哥哥,火都在燒,你怎麼還是這麼冷。我給你暖暖。”她把李書成的頭抱在懷裡,輕聲說,“哥哥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