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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喬抬眼,笑著對祝唯說:“師弟,你有情敵了。看這小胖子跟李家人很熟哦。”祝唯瞪了他一眼,轉而勾著頭去看那個壽桃,口水差點沒流下來,“聞著就香軟,看著就好吃。好想吃。”景喬但笑不語。
程歡看著面前的壽桃,眼中溫熱,簡單普通的樣式,但是經過精心地製作,她知道味道一定和往年一樣好。“樂碩啊,等你阿娘閒下來,請她來我家吃飯。我得空也去找她嘮嘮嗑。”劉樂碩坐在桌邊,看著程歡滿意的笑容,他很高興地應了聲好。
劉樂碩一回頭看到棗樹下的兩位道長,他問程歡,“阿娘,這兩位道長是……”程歡給他介紹:“這兩位是千流派的道長,今早你大叔身子不適,都是這兩位道長照顧的。”劉樂碩哦了一聲,然後就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跑到棗樹下和景喬、祝唯搭話。
景喬見劉樂碩跑過來,就知道他的意圖了,他真的沒什麼心情和小鬼打交道,於是他起身走向程歡。就讓小胖子和小師弟慢慢交流吧。
“道長,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景喬剛坐下,程歡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認真地看向景喬。景喬笑容不變,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程歡吸了口氣,歲月的痕跡在臉上清晰可見,只是她的關心她的所愛她的堅強讓她保留著幹練的氣勢。“道長,我家那口子還有多長時間?”
景喬一下子就愣了,但很快就明白了程歡。他認真地與程歡對視,沒有絲毫保留,“不過一日。”話音剛落,他就看到程歡眼中有晶瑩湧上來,卻又被她壓下去。程歡吸了吸鼻子,調整了呼吸,接下來的話語如同囈語一般輕且飄,“他身子一直不好。我知道。嫁過來的時候,父親母親多般勸阻,但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在裕興鎮買菜的時候,經常會遇到有人故意鬧事,都是他一直在照拂我。那次他被鎮長兒子的手下打得很厲害,卻還是裝作無事地對我笑。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嫁給他,是我不會錯的選擇。”
專屬於回憶的柔和表情在程歡臉上顯現,看得景喬心中一驚,雖然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程歡呼出一口氣,接著說道,“後來就證明我的選擇是沒有錯的。我們有了成兒,然後又有了袖兒,雖然袖兒有些不足,但我們四人過得很安寧。他的病時不時會犯,喘氣喘得很厲害,但是渾身還是會憋的青紫。他一直是在許大夫那裡治療的,十年前冬天一病之後,再也沒犯過。我還以為是上天憐憫,終是將那折磨人的病痛拿走了。卻不曾想前些天又犯了。這些天我的心一直懸著。直到道長你們到來。”
程歡看了景喬一眼,自顧自接著說,“多年來我一直淺眠,可是昨夜卻覺得腦袋昏沉,沒有知覺。等到隱隱清醒的時候,感覺我家那口子給袖兒和我掖了掖被子,然後在床沿坐了下來。我的心裡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但卻忍住沒有睜眼。他坐了好久,最後只說了一句話。‘老婆子,我得走了。’他就這樣給我說。我們都這麼大歲數了,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有淚水順著皮膚的皺摺慢慢流了下來,景喬沉默著遞過一方手帕,程歡接過擦了擦眼角,卻止不住眼淚的流勢。景喬別過身子,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程歡。所幸祝唯和劉樂碩相談甚歡,並沒有發現這邊的情況。他不由嘆了口氣。
感覺到程歡的情緒慢慢平復,景喬這才又看向她。程歡勉強一笑,“往年壽桃都是他陪我吃的。我去叫他起來。”看著程歡略顯佝僂的背影,景喬的眼睛狠狠酸疼了一下,他抬手掩住眼睛,苦笑,“這是怎麼了。”
眼看程歡將李福全扶了出來,景喬知道自己已經不再適合呆在這裡了。他對這對夫妻謙和一笑,然後走到井邊。察覺到空氣中淡淡的香氣,景喬心緒快速撫平,嘴角一抹冷笑勾起,呀,荷妖來了。他看向祝唯,祝唯對著他點了點頭。正準備行動,一聲悶響似乎砸到了景喬的心上,砸得他身形不穩,手指按著井沿才勉強站穩。
“李大叔!你怎麼了?!”小胖子飛奔了過去。飯桌旁,沒吃完的壽桃掉在地上,程歡顫抖著坐著還沒反應過來。而那聲悶響,來自於倒下的李福全,沒有一絲生氣的李福全。景喬眉頭緊皺,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卻突然有刺眼的紅色出現,程歡也倒了下去。景喬這才急忙飛身過去,只見血從程歡嘴角流出,他掰開程歡的嘴,發現是因為咬破了腮幫和舌頭。她還是受不住……
景喬讓祝唯帶著劉樂碩去找李書成和橘袖回來,他在家中先幫程歡做了治療,待得程歡醒後,他又將李福全抱回正屋放好。程歡平靜地猶如一灘死水,眼中一點神采都沒有。因為擔心她想不開,景喬一步也不敢離開她。於是就跟著程歡呆坐了許久,跟著她去燒水,跟著她準備清洗身子的東西。
程歡仔細地幫李福全擦著身子,驚雷炸起,大雨落下,絲毫沒有影響她手下的動作。
門被推開,衝進來帶著一身雨氣的李書成和橘袖,接著是祝唯和劉樂碩。祝唯和景喬對視一眼,沉默地退到房間的另一邊,劉樂碩也和他們站在一起。
呆立著的李書成狠狠閉了一下眼,他甩了甩頭卻把眼淚甩了出來,平日溫和的氣度被沉痛代替,他跪了下來,然後從門口一步一步挪到了床邊。“阿爹,成兒來晚了。”他拿起李福全失去溫度的手,放在臉邊蹭摩,只換得眼淚更加洶湧。
橘袖歪著頭站在門口,下意識地拿起桌子上的火摺子,點燃了桌上的燈盞。有淡黃色燈光突然亮起,橘袖舉著燈走了過來放到床邊矮柜上,她一字一句道,“阿爹睡著了。外面下著雨。屋裡黑。阿娘看不見。袖兒給你點燈。”然後她看了一眼李書成,慢慢走到李書成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跪了下去。她取出手帕幫李書成擦眼淚,“哥哥不哭。袖兒給你擦擦。”
李書成一震,突然意識到不能哭,不能讓袖兒覺得難過。她不應該在這樣的時候去明白生死,不能。他急忙擦乾了眼淚,接過程歡手中的布巾,做著程歡沒做完的工作。程歡從頭至尾一點反應也沒有。
“師兄,我……”祝唯拉了拉景喬的袖子,有些哽咽。景喬拍了拍他的腦袋,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難過就哭出來。小胖子咬牙不出聲哭了好久了。”
程歡起身拿出一身乾淨的衣服,放在床頭。異常平靜地交代李書成,“成兒,你知道怎麼去處理……你阿爹的後事。阿娘好累,你要撐起來這個家。”李書成握了握程歡的手,眼睛卻又紅了,“阿娘,放心吧。”
橘袖歪著頭看向程歡,她跪著挪了過去,伏在程歡膝頭,“阿娘,告訴袖兒,阿爹怎麼了。”頭頂傳來阿娘溫柔的撫摸,以及平靜的聲音,“你阿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橘袖抬頭看向程歡,“可是阿爹他明明在這裡。”
程歡抱住橘袖,把眼淚留在她的頭髮里,“他不在這裡了。他去好遠好遠的地方了。袖兒要乖,乖乖的。”雖然覺得頭髮濕濕的很不舒服,橘袖很貪婪程歡懷中的溫度,她蹭了蹭程歡,“嗯,我會乖乖的。阿娘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