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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約約有呢喃聲傳來,繼而李福全感到久違的空氣又流入體內。他驀地睜開雙眼,就看到一根發光的手指,淡黃色柔和的光芒,就像十年前那個夜晚許大夫在自己面前點亮的燈光。他抬眼順著手指看上去,緩慢開口道:“可是千流弟子?”
白衣男子平靜開口,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是。千流派掌門沈言入室弟子景喬。”李福全閉上眼睛,嘴邊溢出滿足的笑來,“多謝。”
景喬眼看靈力環繞李福全周身,淡淡收回手指,微帶疑惑,“我不知道許師兄他為什麼願意逆天而行幫你。你自己應該最了解你的狀況……”李福全揮手攔住了景喬接著說下去,他睜眼注視景喬,“我只請你,幫我多熬一天。明日是我家那口子的五十生辰,我的病拖累了她這麼久,我不想死後還讓她不安心。她的生辰怎能是我的祭日,這,不行。”
看透生死但卻執念不放,景喬一聲嘆息伴隨著一場春雨落下。“許師兄想必也很清楚,所以他的藥也不過一日的劑量。我答應你,幫你度過明日。”李福全感激地看著他,又道了句,“多謝。”景喬揮手,東南處灶屋地鍋下的柴火自燃,他拿起藥物就要向外走,卻在要出門時停下腳步。
他偏頭對李福全說了句話,李福全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繼而被痛苦代替。
景喬不再停頓,飄進夜雨中,飄進灶屋。
“過去過不去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她的壽辰,她在乎的從來是你安好而已。”
橘袖獨自回到石頭村,黑氣在中途突然消失,她也沒有多加探究。她從牆頭翻落於棗樹上,在看到自家灶屋中的火光時,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正要飛身而起,卻感到濃濃睡意襲來,讓她睜不開眼睛。她努力控制身形,緩緩落地,終是無力以繼暈了過去。
景喬聽到了院中的動靜,卻只是微微一笑,不甚在意。他揮了揮手,院中的橘袖周身便多了一層保護。不遠處,分明還有一種力量正在奔來。他只是專注於面前的藥物,減少了柴火的投入,看著火候差不多了,將火熄滅。景喬把藥倒入碗中,端藥出門。
唔,是師弟很在意的那個女子呀。景喬看向橘袖,撇了撇嘴,沒有法力,那這麼晚出門是去偷棗嗎?這個時候有棗嗎……他一揮手,橘袖懸浮過來,他空出一隻手抱住她。單薄瘦弱的身體……景喬又撇了撇嘴,真不知道師弟看上她哪樣,果然是小屁孩兒,所以看上小丫頭片子。他沒有意識到,他家師弟從頭到尾也沒說過“看上”啊……景喬嘆了口氣,滴雨不沾地飄進主屋。
李福全見景喬抱著橘袖進來,立刻要起身下床,“你動我女兒做什麼?!”然而心口又是一陣疼痛,呼吸就又亂了起來。景喬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一二十五歲大好青年能對你們家小丫頭片子做什麼?他走到床邊,把橘袖放到床上,然後幫助李福全順氣。“你女兒這麼晚出門偷棗,然後可能被雷劈了,暈倒院中,我手欠,抱她回來。”
這人……怎麼變臉這麼快?李福全仔細看了看橘袖,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常,除了臉色有點白。現下暈了過去,還是等醒來再問吧。李福全把橘袖放好,給她掖了掖被子。剛做好這些事,一碗藥已經遞在面前。
李福全接過藥,這才歉疚地對景喬一笑。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的景喬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卻沒有說話。李福全也不再說什麼,只安靜喝藥。他心裡還在擔憂著,成兒怎麼還不回來,他去了哪裡?
景喬一條腿晃啊晃,沒有形象和美感可言。突然冒出一句話,差點讓李福全嗆著。
“老頭,你兒子回來了。”
話音剛落,有人攜帶風雨氣息快速捲入,法術光芒乍現。李福全一口藥生生堵在喉嚨里,怎麼也咽不下去了……
當年衣角·千流 “袖兒,袖兒,起來了……”
感覺到有人在搖晃自己,橘袖慢慢睜開了眼睛。程歡立在床頭,將衣服遞給她,“家裡來了兩位道長,不要怠慢。”橘袖慢吞吞地穿著衣服,偏頭看了程歡一眼,發現程歡眉頭微皺,不知在想什麼。
“阿娘,壽,天長。”
橘袖掏出昨日從鎮裡回來就藏在枕頭下面的衣服,低著頭遞給程歡,說著李書成教了一路的話。可是她還是沒有記住哥哥說的全部。
程歡卻愣了。十五年來,這是橘袖第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往年,她從來都不明白生辰是什麼意思,仿若與平日一樣,呆呆地看著李書成為自己祝壽,呆呆地吃飯。這衣服,是多久之前去定做的呢?不知道又花了多少錢……想到袖兒和成兒的努力,想到李福全,程歡看著手中的衣服,一滴淚快速落下,消失不見。
“阿娘很喜歡。袖兒很乖。”
橘袖抬起頭來,看到程歡真實的笑,她眨了眨無神的眼睛,把手鍊塞進隔層里,就向外走。
晨曦初露,春雨過後獨特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橘袖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覺得這樣的感覺很舒服。她步入院子,歪著頭看向從自己出門後就一直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所在。
白衣。
兩件白衣。
一高一低。真醜。
橘袖收回目光,行至井邊,打水洗臉。
在棗樹旁邊打坐的兩人,看著橘袖視若無睹的動作,小師弟鬱悶了,小師弟破功了。“她看不見我……們!看不見我們!”景喬重新閉上眼睛,露出高深莫測的笑來,語重心長地開口,“師弟,專注,專注。”隨即景喬像是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心竅不閉,許師兄應該可以修復的,只是為何選擇在封閉十年之後又再次打開呢?至於自己的功力,在藥物配合下勉強維持一天,可是真的要看著他在今日之後死在自己面前嗎?景喬嘆了口氣,皆有定數,皆為命……
“兩位道長,過來吃飯吧。”聽到程歡的招呼,景喬和師弟起身,行至木桌旁。幾碗長壽麵,香美味道撲鼻而來,李福全一邊布筷,一邊笑道:“簡簡單單做了點,希望兩位道長不要嫌棄。”景喬客氣地回道:“李大叔言重了。”其實他知道,李福全很早起來,和面、揉面、拉麵、調料、煮麵,一步一面皆是心意。景喬看了一眼正位上笑得有些羞澀的程歡,內心有個角落突然變得柔軟。他和師弟對視一眼,很默契地低頭吃麵。
橘袖幫程歡剝了個雞蛋,突然想到了李書成,她歪了歪頭,語氣不明地說,“阿娘,哥哥去學堂了。”程歡接過她剝得坑坑窪窪的雞蛋,點了點頭,“昨日不是沒去學堂嘛,今天該去了。不能耽誤那麼多孩子。”橘袖點了點頭,然後安靜吃麵。李福全突然想起還沒跟橘袖說起兩位道長,便說道:“是我糊塗了……袖兒,這兩位是千流弟子,這位是景喬道長,這位是祝唯道長。”
橘袖歪了歪頭,顯然沒理解什麼是“千流”,她哦了一聲,“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