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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還不錯。”雲喬舉著酒杯對他笑了笑,說罷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洛墨看了看院中地上數十個已空的酒壺,終於有些不知所措,他按住雲喬的手,勸阻道,“你別喝了。”雲喬抬眉瀟灑一笑,撥掉他的手,“說好的不醉不歸,你胡說什麼呢。”
看著雲喬雖然難過,卻仍然帶笑的面容,洛墨不禁想起了與雲喬的初見。那是三百年前,他還是個見習史仙,因為接連幾天都被主編訓斥,再加上各種不熟悉的卑微與無助,不輕易流淚的他在無人角落終於無聲哭了出來。“雖是傷心事,也應該,長歌當哭。”突然出現的清冷男聲嚇了洛墨一跳,他慌忙擦掉眼淚,抬頭看向來人。木樨馥郁香氣之中,來人一身漸變紅衣負手而立,淡金腰帶之上吊滿紅色纓絡,如墨長發半數玉帶束頂,半數散落飛揚,掩映出一張略顯柔美但卻是絕世的容顏。然後相識相知。三百年來,雲喬給他的感覺一直是瀟灑隨意,萬事存心但卻是雲淡風輕。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你。”洛墨一掌打落雲喬手中的酒壺,拍碎了面前的石桌,盯著雲喬,一字一頓,“她已經死了。”
雲喬愣怔了一下,又笑了起來,“你這是做什麼?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衝動呀。”說罷就要恢復已經碎掉的桌子和酒壺,洛墨不給他停頓的機會,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施法,不帶任何感情地重複,“我說,她已經死了。”雲喬卻笑的更開心,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洛墨深吸一口氣,心緒慢慢平復。
“她,妖族公主,七袖,已經死了。跟她的弟弟一起落入魔宮裡能夠腐蝕一切的謠蒼之泉中。她的母親,妖母九芊為了救她和她的弟弟,不惜與魔族開戰,卻被司法天神察覺而被阻止。之後,這件事以九芊被封印,魔族和妖族都簽訂了協議為結局而平息。我說,那個一直愛著你,卻被你一直拒絕的,七袖,已經死了,魂飛魄散!”
一時間,整個院落寂靜無聲,木樨花香隨風而來,吹散了酒香。聽完那段話之後,雲喬夜風中的側臉微微有些僵硬,但是嘴角的弧度仍在。不是不珍惜,只是無勇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洛墨鬆開了鉗制雲喬的手,他拍了拍雲喬的肩膀,低聲安慰,“我先走了。”
“這一夜,真涼啊。”
不知過了多久,雲喬起身,輕輕開口。他抬頭望著院中的木樨,緩緩解開了束髮的玉帶。墨發飛揚之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歪了歪頭,右手一揮,紅色瓔珞消失不見,一身紅衣瞬間雪白。抬腳,邁步,行向木樨。
一步。
初見你,故作老成地教訓你的哥哥,妖族大皇子七吟,告訴他如果喜歡就要說出來。木樨樹旁,你輕巧移步,揮袖間花瓣起舞,馨香蝶舞中劍眉飛揚,“若是我,一旦認定,便不會輕易放手。”言猶在耳,你卻不在。
兩步。
你坐在池塘邊,因為看到母親對弟弟七逸的寵愛,想到母親從未對你那樣親昵而失落。但卻在看到弟弟弄髒的小臉之後,還是會幫他整理。待弟弟跑遠後,你對著我藏身的方位輕笑,“不知閣下這戲看夠了沒有?”
三步。
雲喬眉頭控制不住地皺了一下,他撫住心口頓了頓腳步,我想你了。
四步。
相識的那些日子裡,你用行動證明了初見時你說過的那句話,不管我怎樣拒絕讓你傷心,但你都沒有放棄。直到那些巧合盡數出現,你終於選擇放手。“原來,我最怕的不是你不要我,而是我竟然累了。”你轉身的背影那麼決絕,那竟是你我之間的最後一面。
雲喬用四步走到木樨前,他輕撫著木樨苦笑。原來,你我之間的緣分,只有這麼淺……
千年彈指一揮間,在這一千年內,雲喬再也沒穿過除白色外的其他顏色。
一日,他在花神宮當值時,洛墨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面帶喜色地沖了進來。“雲喬,你看這是什麼?”雲喬隨意瞥了小冊子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這又是你找來哄我開心的?比以前你找的都要好玩麼?”
洛墨環顧四周之後揮手設了個結界,把小冊子遞給雲喬,“你再仔細看看!”看著洛墨如此神秘,雲喬只覺好笑,但又不想辜負了好友的一番希冀,只好做雀躍狀,“什麼東西呀,我可要好好看看!”然而當他看到冊子封皮上的幾個字之後,他突然不笑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洛墨。 “這是……”
洛墨點了點頭,“我家主編和司命有幾分交情,今日聽得司命說起一件怪事,說是司命辦公處憑空多出一本無名命格簿來。然而當司命仔細查看時,命格簿上卻突然多出了幾個字,定了冊子的主人名字,但卻不允許司命在上面安排。這種情況雖然罕見但並不是沒有出現過,不過因為年代久遠,司命也記不清上次出現是什麼情況,就托我家主編幫忙查天史……”
雲喬看著手中的命格簿,嘴唇翕合,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洛墨收好小冊子,叮囑雲喬,“我也是偷偷從主編那裡拿出來的,至於確不確定誰都不清楚。不管你要做什麼,一定要記得,思慮周全。我先走了。”
望著洛墨遠去的背影,因為一時激動而發熱的頭腦恢復了冷靜,有一個想法在雲喬的心中慢慢成形。他突然又想到了初見七袖時的情景,天大地大,我會用我的一生去找尋你,這一次,不會輕易放手的,是我。你等著我。
前塵舊夢·君茯 大雪封鎮,入夜,裕興鎮城中一片雪白。雪花寂然飄落,各家各戶熄燈歇息,多數街道店鋪也早已關門打烊,只有城中的雲來客棧門口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照亮了一方雪地。
“吱呀”,客棧門打開,裹著棉衣打著哈欠的店小二舉著燈籠看了看天色,搖搖頭低語喃喃,“看這時候,又不回來了。”正要轉身進門,一陣寒風裹著風雪鑽入衣中,小二不禁打了個寒顫,燈火忽明忽暗,他急忙護住燈籠,看著突然加大的風雪眨了眨眼,“怎麼突然就大了呢?唉,還是趕緊去睡覺吧。”
關好客棧門,小二舉著燈籠正準備回房,突然眼前一黑,他眼中精光一閃,眨眼間後退幾步,只聽得暗器破空聲穿來,“叮叮叮”,三枚暗鏢釘在了房柱上。小二警覺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有人的呼吸,微微一哂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方才不過是燭火變暗,竟以為是有人來了。然而等他一轉身,便看到了倚在牆邊扶著胸口的黑衣人,暗叫不好。
小二慌忙過去扶著黑衣人,“你怎麼了?我原本以為你不回來了。”黑衣人拉下覆臉的面罩,露出一張俊朗面容,他長出一口氣,握住小二的手滿足地笑道:“我也以為我回不來了。”小二眼中一紅,輕緩地扶著黑衣人走到桌邊坐下,又將桌上的油燈點亮,“秋鋒,你坐著,我去拿傷藥。”
沈秋鋒應下,看著自己的妻子顧君茯前後忙活,又是滿足一笑,然後將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他就著燈火看了看自己染血的雙手,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頭,四處看看沒有找到水,就只好在衣服上蹭了蹭,這才覺得心裡舒服了些。不到一會兒工夫,顧君茯已經端來了熱水、藥酒、白紗、刀具、針具來,此刻她已經解掉了束髮的頭巾,頭髮正巧及肩,面容清秀,身著一身粗布衣衫,但卻難掩溫婉,只是對著秋鋒才會露出的溫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