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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許久,終是點了點頭,“恩,你說的對。”說著轉身便走。
青滄在身後喊,“老大,你去哪兒啊!”
“下界,看九芊。”
青滄歡呼一聲,慌忙追上我。
但是我還是去晚了。這並不是說,九芊出了什麼事,而是她已完成了她的心愿。
只怨青滄同我說得太晚,在那之前,她做了多少準備,又是經歷了怎樣的惡戰,恐怕只有時時陪在她身邊的紫奕還有那些被她打敗的群妖才知道吧。
我同青滄趕去的時候,她正坐在長溪城樓最高處,望著城下匍匐一片的妖民,面上一片清寒,最初含笑的一雙紫色眼眸此刻也是幽深的厲害。威嚴且孤獨。饒是她身後一丈遠處站著與她共同進退的紫奕,也不能溫暖她的身影分毫。
我喚出昊天塔,凌空一步步走到她身邊,卻未看她,對著滿地頗有疑惑的妖族子民輕輕開了口,“妖族九芊,承襲妖君之位,天宮玖焱,特來祝賀。”
有一瞬的死寂,之後便是紫奕也跪倒在地,與那無盡妖眾一同朝拜,是震耳欲聾的恭賀聲,“吾等參見妖母,妖母萬安!”
妖仙九芊,統一妖族,承妖母之位,六界震驚。
自她承襲妖君之位,便少有空閒來天宮轉悠,千年一彈指而過,再見卻是在雲嫣的葬禮之上。我如今想起往事便覺得儘管我與她相識甚短,然而她在我茫茫幾萬年的仙命中占據了最為鮮明的一段,每次相遇我都記得無比清楚。
彼時我聽青滄說起雲嫣並拖著我去花神宮時還有些迷茫,直看到九芊那一雙暗紫的眸時,才意識到我並未記得她曾經托我照拂雲嫣一二的事。然而對於此事她隻字未提,待得祭奠的仙友散去,她支開了青滄,問我:“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未點頭,“何事?”
“幫我造一個孩子。”
我想了想造孩子大抵和生孩子一樣簡單,便應道,“好。”
事實卻是,比生孩子還要簡單。在我答應她之後,她便喚出一顆真元,令我催入三分靈力,我便看到那真元珠內,我與她的靈力漸漸融合併漸漸填充整個真元珠。九芊面色凝重地看了好久,才緩緩道:“玖焱你腦子遲鈍,所以我就不騙你了。這是雲嫣的真元,在她臨走之前託付給我的。”
我下意識忽略了第一句話,問她,“這個珠子做什麼用的?”
“取純陽仙氣及至陰靈力保持真元的鮮活,待我尋到合適的軀體將真元放入,那麼那個軀體就會存活,這樣他就會成為吟兒源源不斷的靈力來源。”
我接過那真元珠愣了許久,“花仙的真元,作用這樣……奇特?”
九芊沒有回答,我細看之下才發覺她的疲憊盈滿了眼眶。心中一動,便問她,“可有為難?”
為難什麼?位居妖君,還是那個先天不足的孩子,還是姐妹的離去……我自己都不太清楚這樣問的原因,可是我知道她很為難。她,不開心。
九芊便呵呵笑開了,半晌卻是紅了眼眶,“玖焱你說你,眼下怎麼這樣聰慧?”她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很用力地拽著,“你讓我撐一下。”
我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袖子會拽壞的。青滄要說我……”話未說完,她便哭了。
那是相識那麼久我們離得最近的一次。儘管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哭。想想看便覺得可惜,自她走後,我日日陷入那些回憶之中,幾乎忘卻了這天宮一切。可是我卻不知道,又是為了什麼,才將她的模樣一遍遍重現。她哭著說了些什麼我記不太清了,只是卻記得,那時的我是從未有過的慌亂。
然而在我沒有弄明白這些的時候,她便毀滅在昊天塔之中,獨留我千年痴纏。亦覺得是因果報應,當年的我若是懂得多問上那麼幾句,興許便不是那樣的結局。可惜我不是。
兩軍之間,冥河之上,她望向我的神情是那樣的痛苦,雙眸中的紫色像是變成墨色般濃重。我自是看清了她抬手扶額動作之時將全身修為渡在了那串手鍊之上,眾目睽睽之下,我頓覺手足無措,只剩下迷茫,看著她一步步勉力向我走來。
我的眼前是漫天的紫色,好容易穩定了心神,她離我不過一步之遙,我卻明白,這一次大抵是永不相見。她既已做好一死換得兒女雙全的打算,我便沒有任何理由阻攔。只因為,她想要的,我若是能幫,必定成全。
當她湮滅在昊天塔盛放的靈光之間,我分明看到一滴淚自她眼角滑下,伴著她翕合的嘴唇,“後會無期”轟響在我的耳畔……那一刻,我想到師父清修前對我說的話,方知,為時已晚。
我回到天界的時候,青滄還不知九芊已經離去的事,他一如既往地幫我與史仙周旋。彼時的我滿心滿眼全是紫色,當他得知消息之後祭出法器攻擊我時,我才意識到,我究竟做了什麼。驟起的防護結界倏然消散,我看著青滄憤怒的神色,不做任何反應。想著,若是青滄能傷了我,也好過眼下心口憋悶,難受得厲害。
“你怎麼下得去手?!”青滄對著我大吼。
愣怔半晌,我揮袖將他轟出門外,門關上那一刻我傾頹在地,手中的昊天塔掉落身旁,歪斜著,失了顏色。
千年晃過,九芊的兒女不負她望,各自有了歸宿。待我從長溪婚宴回到天宮,推開司法天神府的一剎那,我看到師父一襲素衣坐在桌子旁邊,微微笑道:“吾徒回來了?”
青滄行禮之後退了下去,我站在門口竟失了神。看著師父平和的笑容,眼睛莫名便酸澀了。我緩緩行至他面前,跪了下去,深深叩首,“師父。”
師父這是提前出關,為的什麼不言而喻。我只覺愧疚,因了我的凡心塵亂,擾了師父的清修。
“吾徒,為師帶你離開天宮,如何?”
頭抵著地面的冰涼,我的腦中無比清醒,沒有猶豫,應道:“徒弟願隨師父離去。”
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有說話。
我閉上了眼睛,有淚水滑下。那樣清晰的感覺,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九芊,但願這一去,再也不用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