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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忽烈,在學堂外盤旋而發出呼嘯。劉樂碩抬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咂了咂嘴,對這種天氣習以為常的他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他扭過頭來,正對上兩處漩渦,那漩渦翻滾不休,似乎可以吞噬一切,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劉樂碩眨了眨眼,才發現剛才看到的不過是橘袖的眼睛,無神的眼睛。他咧嘴一笑,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不就是一陣山風嘛,還嚇得出現幻覺了。哪裡有漩渦呀,明明是潭死水。“你醒了呀?”
橘袖睡眼惺忪,聽得劉樂碩開口,她歪了歪頭,然後微微點頭,“二胖,來了。”劉樂碩嘿嘿一笑,全村叫他什麼的都有,大頭、劉胖子、二胖、胖頭,但他就喜歡聽橘袖喊他二胖。他知道,對於橘袖來說,這兩個字代表的意義有多重,能記住、能說出口,他很高興。他不奢求橘袖可以叫他大名劉樂碩,這三個字或許對她太難,有兩個字的地位他已經十成十的滿足。很滿足。
李書成看到橘袖醒來,聲音不自覺地就帶了一絲笑意。乾淨靈透的聲音如細水在教室中緩緩流淌,窗外的風聲仿佛也受到了感染,逐漸消減。
橘袖看向講台上的哥哥,嘴唇翕合,發出很細小的聲音。二胖看見橘袖張嘴,但就是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他湊過頭去,壓低聲音問,“袖子,你在說什麼呀?”橘袖突然閉上嘴巴,然後低下頭去,將手指豎於唇前。見她這樣,二胖也立刻捂上嘴巴,保持安靜,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影響了這課堂的氛圍。不知怎的,他的心裡突然冒出一個詞來,在他跟著李書成學習的時候曾經學到的一個詞——上善若水。
沒有人發現,李書成的眼中的震驚,如黑雲覆蓋天空般沉重。但很快黑雲消散,露出萬里晴空,那是狂喜。只有李書成知道,剛才橘袖在跟著他朗讀,不,是在背誦,一字不差地背誦。唇角的笑意逐漸加深,眼角攢出更深的溫暖。
願用多年耐心換一時的記憶。
願用永遠不棄換轉瞬的溫暖。
只因,你是我的妹妹。怎樣,都願意。
天色漸暗,鎖好學堂大門之後,李書成帶著橘袖、樂碩回石頭村。廣德村家家戶戶已亮起燈光,村中大路清晰可見。路上,橘袖習慣性地拉著李書成的衣角,對於黑暗,她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劉樂碩說起今天下地時的事,翻了多少土,又見到了哪些提早出現的蟲,一件件小事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面。李書成時不時地補上一兩句,帶著溫和的笑。
出了廣德村口,李書成和劉樂碩燃起火把,前者牽起橘袖的手,後者輕輕抓著橘袖另一隻手的手腕。橘袖白日裡對這段路沒有任何感覺,但是現在已經看不到太陽,她會害怕。感覺到手中的小手有些微的顫抖,李書成輕捏了一下,小手慢慢安靜下來。
每次行經此處,劉樂碩總要談起他今日的早飯和午飯,普通無華的農家飯菜從他嘴中說出,就成了這世上不可多得的美味。說這些,無非是不想橘袖太害怕,想調節黑暗中不安定的氣氛。可今日剛開了個頭,橘袖用一個字截斷了他準備已久的話語,橘袖說:“停。”仿佛是為了響應這個字,一時間三人都停下,而四周也變得更加靜謐。
李書成急忙蹲下身看著橘袖的眼睛,關切地問,“袖兒,怎麼了?”劉樂碩四處看了看,擋在橘袖面前,拍了拍胸口,“袖子別怕,我跟你哥哥都在呢!”橘袖卻沒有任何回應,她極緩慢地抬頭看了天空一眼,跟隨著她的動作,李書成和劉樂碩也抬起頭來。黑青中泛著些許蒼白的天空看起來毫無異樣,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緊張和不解。兩人同時看向不知何時低下頭的橘袖,這是怎麼了?
橘袖搖了搖頭,終是又吐出一個字來,“走。”李書成心中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牽好橘袖,對著劉樂碩點了點頭,“走吧。”劉樂碩撓了撓頭,隨即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走咯!”兩個人都選擇將這個插曲放在心裡深處,出於對橘袖的理解,也是保護。他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照顧橘袖的安全上,而沒有多餘去思考一向與眾不同的橘袖的突然行為。所以他們沒有注意到,橘袖不著痕跡地向後看了一眼,就在剛才他們停頓的地方有兩道白影閃過,轉眼不見。
當年衣角·病診 夜色稀薄,和程歡同床而睡的橘袖突然睜開了眼睛。黑暗中她的眼睛熠熠生輝,是平日裡從來不見的動人光彩。但那光彩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就黯然下去。
是荷花吧?在哥哥課堂上吹的那陣風,風中夾雜的香味是荷花香吧。哥哥曾教過辨識的味道,也是裕興鎮上,那個賣香粉的姐姐身上帶有的獨特香味。橘袖眨了眨眼,向來沒表情的臉上竟多出一絲疑惑的表情——我剛才想的是什麼?怎麼突然就想不起來了呢?我有想什麼嗎?她有些疲累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神采突現,同樣很快消失不見。
是神仙吧?那兩道白影。恍惚一瞥中,有少年笑顏一閃而過,再從記憶中探求時,已是遍尋不得。她眨了眨眼,然後又是一片空白。不久前的疑問再次飄出來,我在想什麼?但很快,她就被新的疑問代替,我怎麼還不睡覺?於是,新的空白很快占據了她的大腦。她又睡著了。
一片安靜之中,橘袖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手腕上有光閃亮了兩下,程歡翻了個身,模糊中幫橘袖掖了掖被子,然後在橘袖綿長的呼吸聲中再次睡去。
“師弟,我可嫌棄你。”石德橋上,一人白衣飄飄,迎風立於橋欄上。與景色相襯,不俗眉目俊朗中多出清冷的意味,眼角一顆淚痣更添幾分妖嬈。此人斜睨腳邊的師弟,抱臂調侃。
橋上那人倚著欄杆,一臉憤憤不平,一張嘴露出小虎牙來,“哼,師兄,你不覺得你應該接受我的嫌棄麼?若不是你,在追蹤時與我鬥法,還偏生不知臉皮厚薄地指導我動作的規範程度,我們會被那荷妖破了結界?!”
聽到師弟這樣說,做師兄的不幹了,他輕巧落地,毫不吝嗇地賞給師弟一個爆栗。師弟嗷地一聲叫了出來,“你打我做什麼!”師兄看著師弟一張娃娃臉,玩心大起,掐著師弟的圓臉一陣擺弄,“師父派我做你初級考試的監考官,你有什麼錯誤,我當然要指出,你說,對、不、對、呀?”師弟手中紅光一閃,師兄便鬆了手,師弟揉了揉臉,瞪著師兄,“哼,你這個監考官太不稱職!不用你在,我自己也能降服那荷妖,安然度過這初級考試!”
師兄揉了揉手腕,撇了撇嘴,“不就是理論過了,這實踐也就剩這最後一關了,你倒是得瑟。知道你學的好,也不至於對我使這個飛石引吧,砸的我真疼。”
“師兄,咱們先把這個放到一遍,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還糾結是誰的錯就沒有意義了。不過,我倒是好奇一件事情。”聽到師弟這樣說,師兄倒有些疑惑,“什麼事情?”
師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很快回想了當時的場景,“不知道師兄有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女孩,就是突然停下的三人中間那個。”看到師弟的慎重臉色,師兄手指點頭,仔細想了想,卻沒有什麼結果, “沒呀。那個時候你我的結界剛被斗破,我只知道那三人有突然停下來,至於你說的那女孩,我倒是沒注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