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她將祖傳醫經幾乎都裝進腦子,可也只能治人,不懂醫蛇。
親眼瞧見白行舒又一次緊鎖眉頭,神色痛苦不已,情急之下,哪裡還想得起男女授受不親,扯著蛇君的白皙手腕,反覆揉搓按壓,也沒找出可診切的經脈,她心下一半焦急一半沮喪。
蛇君有氣無力,“無妨。望舒,我修行數千年,每隔百年需得蛻皮一次,誰想這次正逢你轉世。”
每隔百年總要有那麼一回——望舒立時聯想起自己偶爾著涼,引發痛經幾乎痛不欲生,當下惻然,“即便是慣常之事……也總是會不舒服的吧。”
蛇君勉強擠出個笑容,欣喜於愛人的體貼溫存。他暗自運氣,從床上坐起,微微聳肩,隨身體起伏簌簌散落白色晶亮碎片,令人不由聯想起脂溢性皮炎患者那舉手投足之間揮灑的紛紛揚揚頭皮屑。
蛇君一陣羞赧,“現在的樣子,討你嫌了。也……誤了你的事。”
“沒有的事。”她誠摯答道。
爹爹的病人,滿身瘡癩,化膿流血,有些甚至感染腐爛到開始散發惡臭,她眉頭都不皺一下,照樣親手替人清理換藥,醫德如此,又何來嫌棄之說。
“本來我打算在京城買下個店面,開個醫館,以此餬口立足。何況我爹娘之事也要從長計議。嗯,”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對虎牙,臉頰上陷下兩個酒窩,盡顯天真純淨,“銀子帶的很足,虧得你的法術,一路上少住了很多店,節省下好多。所以這次,白白你可以專心修養。”
她與他日漸親近,開始喚他“白白”。蛇君假意口頭反抗數次,無果,滿心歡喜的隨她喜好稱呼。
蛇君順勢攥著她的小手,死活不肯鬆開,合上眼睛,卻是一臉平靜滿足。
她瞧見蛇君手背上翹起一塊半透明皮膚,一陣好奇,順手一扯,卡啦一下,半隻胳膊的皮膚都在她手裡。只是末端驚現一塊散發著柔和珠光的菱形半透明鱗片。
她心下不安。果然蛇君腋下胳膊內側一團殷紅逐漸浸透白色中衣,煞是刺眼。
她訕訕道,“……我去找藥。”
蛇君聞言只顫顫睫毛,絲毫不以為意,手下用力將她整個人一下拽到床上,令她在他身邊躺好,面向她再次合眼安睡。
只是人家望舒哪裡見識過和男子如此親密的同床共枕,心臟一陣亂跳,想跑又不能,百般思緒一時湧上心頭,最後竟也在渾渾噩噩之間睡著。
再醒來已是落日餘暉灑進房內。
蛇君披上件衣服,重新簪好頭髮,拉上她直奔客棧後面小樹林。
把她放在小溪邊上,自己轉身向樹林深處走去。
借著清澈見底的溪水洗臉綰髮之際,忽然聽見不遠處清晰一聲,“你個妖孽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她驚了一驚,拔腿循聲而去。
前方稍稍空曠之處,蛇君披散著如墨長發,只斜穿著外衣,光著腳,其餘幾件衣衫鞋襪髮簪皆散落在地。
再向前望,又見兩個和尚一個年長一個年少,正與白行舒對峙。
老者一手捏著一串佛珠,另一手持化緣紫金盂,“貧僧法海。女施主何苦與此妖孽為伍……”
望舒及時打斷他,“大師何以見得我是被逼無奈?”不等老和尚回答,她眼光先掃向白行舒,“白白,怎麼回事?你修行數千年如何輕易被人看出真身?”
她心說,好歹你還曾被玉帝看中,想招到天庭作勤勉公務員呢,怎麼才就這麼點道行?
“化作原型,在樹上蹭蹭比較舒慡。”蛇君盯著兩個和尚,一臉不耐煩。
“妖孽待我收了你……”
蛇君倏爾恢復巨大白蛇真身,不待老和尚說完,直接一口將他吞進嘴中。
望舒也愣了。
幾秒鐘以後,她回過神,一臉職業的皮笑肉不笑對著嚇到癱軟作一團的小和尚,“小師傅,白白,啊,就是他,”指指白蛇,“放心,他只吃素,偶爾還拿雞蛋調劑,我擔保他不會吃人。他最近身體不大舒服,於是脾氣不好。”說畢,橫眉冷對,發號施令,“白白,不要隨便吞不乾淨的東西。”
白蛇金色豎瞳迎著落日,流光一閃,乖乖張口,稍稍用力,將老和尚吐回到小和尚身邊。
他晃晃悠悠,扭扭身子,一陣炫目的白光過後,蛇君拎起一件袍子隨意裹在身上,拉著望舒的手,頭也不回的走開。
正巧聽見身後小和尚顫巍巍的嗓音,“師傅,壞人姻緣是要天打五雷轟的。”
她當下笑出聲,“白白,月老真是這麼說的麼?”
蛇君回頭,盯住她,漆黑眸子中只見她一人身影,“我早被雷劈習慣了。”
又修養了一天,蛇君強打著精神和她進城。
買下一個宅子,煩了房東打掃整齊,置了家具,其餘雜事,她正打算出門尋幾個工人,蛇君攔住她,揮了揮手,口中念了幾句咒語,瞬間一切妥當,家中煥然如新。蛇君擰著眉毛,還不忘問她布置是否妥當。
她忙不迭的點頭。
蛇君見她滿意,迅速倒在雕花大床上。再不言語。
第二天,他黑著眼圈,拉著望舒,“我要出門一次。”
她點頭,“為蛻皮?”
“是。這段時間須有我信得過之人保護你。我現在叫羲和過來。”
那隻騷包鳳凰?她搖頭,“不,那還不如找容月陪我。”
“羲和不行?”
她眼睛眨都不眨。
“好吧。”這分明是蛇君咬著後槽牙才能擠出的聲音。
下午,她在院子裡分揀糙藥的時候,一個修長陰影蓋過來,猛然抬頭,就看見容月那張令天地失色的傾國傾城容顏。
都說美貌易逝。因為白行舒一揚手,一陣白光,容月又化作那隻毛茸茸的九尾白狐。
在容月飛撲過去咬蛇君之前,望舒眼疾手快,揪住小狐狸的一條尾巴,進而將他用一隻手攔在懷裡。
這個姿勢,分明是對待寵物才有。所以白行舒放心的蛻皮去了。
這個姿勢,分明是個熾熱的擁抱。所以小狐狸開心的搖晃著尾巴,額頭頂頂她的下巴,“望舒,我好想你。”
她笑,發自內心,“容月,我也想你。”
“望舒,我知道你喜歡乾淨,可現在是春天,我在掉毛……”
春意盎然
她連忙鬆手。
小狐狸輕巧落地。水汪汪的大眼睛陣陣璀璨,還抬起一隻前爪,小心翼翼的戳戳她小腿迎面骨,“我不是故意要弄髒你衣服的。”
她低頭,抱著容月之時難免小狐狸得意忘形的扭蹭,於是袖口和腰間上黏著幾撮白毛,在她藍色衣衫襯托下,分外醒目。
“望舒,”小狐狸兩隻前爪已經扒住她的膝蓋,“不要生氣。我送你新衣裳賠罪可好。”
她蹲下,揪揪容月兩隻毛茸茸的耳朵,果不其然手中又是幾根白毛。
小狐狸兩隻閃亮眼睛,比黑漆漆的鼻頭還大上一圈,以人的審美角度來看,容月狐身之時也有驚世美“狐”貌。
她笑起來,“我怎麼會生氣。我這次不想再請下人。容月幫我收拾吧。”
容月變身法術被蛇君封印,其他靈力依舊。空中取物自然更不在話下。
可他甘願依照望舒的吩咐跑來跑去取放分揀什物。
九條尾巴,極其靈活,類似大象的鼻子,一條尾巴捲住一種糙藥,興高采烈的沖望舒跑過來。等心愛的姑娘伸手接過,小狐狸的尾巴輕撫她的掌心手背——九尾狐狸的尾巴感知靈敏度並不亞於他們的前肢。
小狐狸容月滿心歡喜。
望舒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吃著豆腐,渾然不覺。
趁著天氣正好,她燒了水,叫容月洗澡。
小狐狸跳進桶里,在水面上露出一個腦袋,用尾巴捲起一把皂角,往身上揉搓。
桶里水面上逐漸飄起團團細毛。
她正巧此時又進門,柔聲問“容月,皂角夠不夠?”
嘩啦一聲,小狐狸整個沉到水中,無奈的小聲嘟囔,“望舒,我好歹是男人啊……”
她笑嘻嘻的走出去。不以為然。
容月泡澡完畢,順“爪”將房裡收拾整齊——也就是一句咒語之勞,換來望舒的讚美,這交易怎麼算都忒值。
小狐狸窩在院子的凳子上曬太陽晾毛皮。
望舒忙活告一段落,沒留意也直接坐向凳子。
小狐狸往裡縮了縮身子,可惜她還是一臀下去,誤傷——容月忍住了一聲沒吭,只是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越發的水光瀲灩。
她察覺不對,起身一瞧,身下又是一大撮白毛,容月後蹄處猶如被人生生扯掉一大塊皮肉一般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