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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謝宿剛推開門就聽見清昭脆生生的嗓音,語調中慵懶夾雜著笑意正是賭屬於她的音調。
“其實我一直想知道你這店到底是幹什麼的?”浮間的沉重古樸很容易的讓謝宿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他熟稔的開口,語氣輕鬆,像在聊著家常一樣。
清昭正拿著雞毛撣子努力彈著架子上的灰,套著嫩黃的長款連帽衫,整個人顯得活潑了許多。她踮著腳,一邊查看柜子角落一邊回答:“幫人達成所願而已,怎麼,你有什麼心愿嗎?”
謝宿實在看不下去,徑直走上前抬手取過清昭手上的拂塵,示意她離遠點:“還有這樣的店,你大門深掩,客人怎麼會上門?”
“為了達成所求,就算是萬水千山的跋涉也有人在所不惜,何況只是輕輕的推一下門呢?無法找到這兒只能說明他們執念不深,那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謝宿聽的雲里來霧裡去,他撇撇嘴,只當是清昭不諳世事。
他斜斜的抖動雞毛撣子,小心的擦拭古董:“你送我的那個什麼絳言香效用挺好,雖然夢怪了點,可也確實舒坦。”
清昭正提手點著香,聞言彎眉:“是嗎?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個人的內心所求,我倒挺好奇你做的是個什麼樣的夢。”
謝宿手上動作頓了頓,笑著搖頭:“你聽這說的,不可信,不可信。”清昭不再答話,輕捻細棒,認真的調著香,耳廓的碎發不時擦過她的臉龐,有青煙裊裊升起,在她四周緩緩暈開了曾淡霧。
明明是個美好的場景,卻看得謝宿眉心突地一跳……
他邁步到桌邊坐下,順手抄起一塊點心塞到嘴裡,入口即化,松糯可口,他忍不住稱讚了幾句,正要說幾句話拉近一下自己和清昭的距離,卻不知道怎麼越來越困了起來,昏睡前他似乎聽到清昭低喃:“我纏了姜老頭足足一年他才肯教我,本就是上古秘方,早已絕跡,自然不俗。”
“謝家早就垮了,更何況那王凝之頂不了什麼大用和謝道韞也是貌合神離,她一個婦道人家也起不了什麼風浪。讓弟兄們準備好,今天就動手!”
謝宿可以想像到說話人的面目猙獰以及迫不及待地興奮。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他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便做好了看戲的準備。
眼前逐漸清明,混沌萬物化為澄澈之境,謝宿看著肅穆的內堂,可以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無奈憂傷。
堂中一片寂靜,掠過若隱若現的冥牌,燃了不知多久的蠟燭裹著厚厚一層燭衣,明滅了跪在堂前的女子身影。
謝宿很難分辨當下是白天還是黑夜,直到屋外傳來呼喊聲,眼前才慢慢通亮了一些,女子一身縞素,靜靜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儀容後,才緩緩轉身,她梳著端莊的髮髻,沒有任何飾物,白色寬袍傾瀉而下,眉眼淡漠,只依稀能從她緊抿得唇角感受到她內心深處極致的悲傷。
“王謝一族芝蘭玉樹、琳琅滿目,可偏偏凝之什麼都聽不進去。”
女子輕輕低喃,長而密的睫毛掩蓋了她眼中的所有情緒。盜賊四處搜刮著,屋外傳來家丁們的慘叫聲,僕從們收拾細軟倉皇四出,有好心的婢女看不下去,拉著她要一起走:“夫人快逃!那幫賊人都是沒有人性的。先生已被賊子殺死,就算為了孩子,您也要看開點啊。”
女子看了一眼身後的靈牌,搖著頭,聲音清脆堅定:“雖然世家沒落,但身為謝家人,就不該做畏首畏尾之輩。”
婢女見規勸不成,咬咬牙放手離開了,女子立於堂前,靜靜看著提刀的猙獰大漢並幾個婁婁趾高氣揚的走進來,居高臨下的說道:“謝道韞,我敬你是才女,識相的就乖乖把錢財交出來。否則刀劍可是不長眼睛的。”
謝道韞望著離自己三寸不到的劍身,眼神輕蔑,好像橫亘在她眼前的不是生死一瞬間,只是家長里短的瑣碎而已:“身為謝家人,亡叔曾教誨子弟萬不可辱沒了謝家鳳儀,區區賊子,也妄圖染指世家,真當我王謝一族沒人了不成!”
謝道韞神態從容,風華無雙,那幾個小嘍囉先亂了陣腳,語氣急促:“你不要逞強了,做強弩之末……”
話還沒說完,一列黑衣人有如暗夜的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潛入大堂,不動聲色的解決了幾個敵首,見血封喉。被綁在一旁低聲抽泣的僕人們猶如見了救星一般,一時間全都大聲的呼叫“救命”起來。
原本不可一世的盜賊們也都驚懼起來,疲憊的應付著,奈何那些黑衣人招式果敢狠辣,步步致命,不多一會兒,地上就布滿了屍體。
一切都歸於寧靜時,他們有序離去,這突如其來的詭異神秘驚得僕從們各個目瞪口呆。
謝道韞先是一愣隨即朝虛空做了一個揖,語氣恭敬:“我剛才那番話只是想唬住他們,多謝姑娘相救。”
僕從們恍然大悟而後正四處尋找著,正廳大門出現了一個身影,自朦朧處緩步而來,待走近時才能辯清是一名女子,她穿著繁複的白色曲裾,頭戴冪籬,款款而來。
白紗環繞周身,從臉龐覆蓋到腳踝,使她整個人走似處在輕霧之中,聲音朦朧而熟悉:“你怎知是我?”
謝道韞看著面前的女子,只在眼角有著極淡的笑意:“亡叔與我提起過你,雖然他不在了,但謝家有事,我想你不會不管。”
女子冪籬下的神情有了一絲動容:“對啊,有關他的事,我怎麼能不管。謝安在世時想過謝家會沒落,希望到時我能夠幫助一二,謝氏衰敗是註定了的,憑我一人根本挽回不了。那些衛隊你留著,若想離開這兒,我可以幫你。”
“我不走。”謝道韞笑著搖頭:“這裡有我對謝家的回憶,我會自行尋找去處,姑娘放心吧。”
女子聽了她的話微微頷首,轉身就要離開,謝道韞喊住她:“你還會回來嗎?”有風穿堂而過,使得謝道韞看到了女子衣角似乎繡著“清”字,在風中獵獵飄揚,夾雜著她的無奈滄桑:“不了,有時候嘗試一次失去就夠了。”
所有喧囂或寂寥都在一瞬間散去,只余女子空靈澄澈之音。
女子的嗓音讓謝宿莫名覺得熟悉,答案甚至呼之欲出。畫面突轉,好似在一個簡單至極的屋子裡,有一男一女兩個模糊的身影,女子難辨,但男子卻是謝宿迄今為止見過的唯一一個僅憑背影就折射出萬千風華的人。二人在說話,聲音都讓他覺得耳熟。
“你這次幻化成人形能維持多久?”男子先開口,聲音渾亮不羈。
“誰知道呢?可能是短短一瞬,也有可能是長長一生。”是方才救謝道韞的女子,但聲音比之之前的沉靜,現下多了份歡快。
“你說,我如果開一家店怎麼樣?你寫字那麼好,牌匾一定要你來,只是叫什麼名字好呢?”
“浮間吧。”
“何意?”
“浮屠過眼,須臾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