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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男人卻像是聽不見她的質問一般,如一台壞掉了的、老式的複讀機,只會喃喃重複著自己妻子的名字——
“阿珍,阿珍,對不起……”
阿珍百思不得其解,正想要繼續寬慰著眼前這個莫名頹廢的男人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腹上一陣尖銳的疼痛——
“啊——!!”
突如其來的刺痛猛烈地刺激著她的神經元,讓她驟然尖叫出聲。她忙低下頭,卻看見張建偉那雙多年從事體力勞動而顯得分外粗糙的手,此刻,正覆在她飽滿得好似一個氣球的肚子上。他的指間寒光一閃,借著窗外突如其來的電閃雷鳴,阿珍清楚地看見,在他的手中,赫然是一把透露著寒光的手術刀!
“你……張建偉,你在幹什麼?!”
張建偉手裡的那把手術刀已經在她的肚子上劃開了一個豁口,鮮紅的血液順著那道不過指甲蓋大小的傷口不斷地往下流。她疼得渾身抽搐,冷汗不斷地從她的頭上往外冒,連嘴唇都哆哆嗦嗦得不聽使喚。
可她還是沒有哭。她忍著疼痛,執拗地對著眼前漸露瘋狂的男人不斷喊話:“張建偉?!你瘋了嗎!你這是在幹什麼!”
“阿珍……對不起……”男人依舊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對她的嘶吼充耳不聞。他的手微微用力,鋒利的刀刃瞬間沒入了阿珍柔軟、潔白的肚皮中。她身體中的血液瞬間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口一般,“咕嘟咕嘟”爭先恐後地往外冒。
“啊——疼!張建偉,求你了,快住手……!”她疼得上下牙齒都在不停打架,可被固定住了四肢的阿珍怎麼可能還有餘力去阻止張建偉這種瘋狂的行為呢?她只能試圖用自己的聲音,喚回曾經那個溫柔丈夫的一絲神智,“張建偉,我求求你……有什麼事兒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
“’孩子’?”
聽到這個詞,張建偉的手確實是止住了。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毫無血色的妻子的面龐,半晌之後,忽地“撲哧”笑出聲。
“’孩子’?!哈哈哈哈哈哈,什麼孩子,哈哈哈哈哈,哪來的孩子……”
他像是西方故事裡被割裂了油彩臉部的滑稽小丑,嘴角瘋狂地往耳邊咧去。似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笑得前仰後合,好一會兒過後,他才勉強止住自己的笑意。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水,這才得空,抬頭看了眼面前這個面色慘白如紙的、應該被稱為自己“妻子”的女人。
他笑起來。
他笑得甜蜜。
“阿珍,對不起,我騙了你,你的肚子裡,根本沒有我們的孩子。”
————
張建偉同她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讓她覺得似曾相識的、卻又在細枝末節處,與她知道的那個版本,大相逕庭的故事。
他說,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珍珠養殖場的男性工人,有一天,他遇上了一個怪物。這怪物一開始便委屈了身段色/誘於他——那怪物一定知道,對於一個沒嘗過葷腥的男人而言,沒有什麼,比送上一個香噴噴的女人更為致命了。他當時只是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伙子,根本顧不上別的,就跟那怪物睡了。
一番顛鸞倒鳳之後,那怪物又一副嬌滴滴的樣子,編了個楚楚可憐的、孤兒的故事,騙他和自己私奔了。
原先,他以為對方只是個從事特殊職業的女人罷了,雖然他有潔癖……但是,轉念又想想,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麼高貴的貨色,睡了就睡了,頂多事後再去查查別染上什麼病了……不過,染了病又如何呢?他如今這副行屍走肉的樣子,又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但私奔的當天晚上,那怪物便露出了她本來的面目。
她說,她有隱疾,她的肚子裡會孕育出珍珠。她說這是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毛病,為此,她那對膽小如鼠的父母親將她當做怪物,就隨手將她丟棄了。
他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中不斷冷笑——這個女人,連最初的說辭都是假的,如今又說什麼“隱疾”,叫他怎麼能輕易相信她?
是的,他早就識破了她漏洞百出的謊言——他那幫同事們,不過覺得他是個孤僻的怪胎罷了,除了拿他尋開心之外,根本就懶得搭理他。更何況,別看他們一個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實則一個個手頭也都挺緊的,給自己享受都來不及了,又有哪個愛管閒事的會為了他花上百來塊錢,叫個“小姐”來試他呢?但他並不在意。畢竟,女人是他睡的,嘴唇是他親的,胸脯是他啃的,怎麼也賴不掉。
他也不過就是想找個藉口逃離以前那個如泥沼一般將他拖入的乏味生活罷了。
他不知道此時這個滿口謊言的女人葫蘆里又是賣的什麼藥,便想要順勢跟著去一探究竟。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怪物已經帶著一身的污穢,獻寶一般將手上的東西遞到他的面前——那是一顆形狀怪異的、卻隱隱透著粉色的珍珠。
“珍珠?”他驚叫起來,不敢置信地瞧著眼前的一切。
那怪物說,別怕,這是珍珠,這就是我的隱疾——我的身體裡可以孕育出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