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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再吭聲,他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板凳,安靜地挪到了他先前想要去的、下一串珍珠貝所在的地方,坐在椅子上,安靜地打開蚌殼,用工具熟練地向其間植入一粒珠核。
他們還在笑,可他,已經不會再去搭理了。
她氣得不輕。
她在水裡完整地目睹了這一切。當聽到他們在毫不客氣地嘲笑著男人的時候,她氣得吐出了一連串的泡泡。
你們懂什麼!這才叫男人!你們這群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傢伙,怎麼會懂他呢?
她氣得在水中上下翻騰,揚起一陣泥沙,竟沒有注意到,男人竟然在這個時候挪到了自己的身邊。
她就浮在一串珍珠貝的旁邊,男人剛剛彎下腰,坐在凳子上,就看到了她。
她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在那一瞬間,被一隻大手給扼住了。
她想,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他一定會把她當成醜陋的怪物的!說不定……說不定還會殺了她!
她被自己的想像嚇得不清,四隻眼睛木訥地看著與她怔怔對視的男人,半天沒有動作。
她應該跑的。如果這時候遊走的話,憑著她粗壯的六條腿和一條尾巴,想甩開男人,也並非不可能。可不知怎的,她像是被定在當場,靜靜地看著男人眼中自己丑陋的、灰不溜秋的倒影,半天沒有動作。
“你是什麼東西?”男人終於說話了,“長得真奇怪。”
“……”她當然不能出聲回答他了。她是魚,而他是人,他們的語言並不相通。
“算了,我真是個傻子,居然指望一個怪東西會回答我。”像是被自己這種荒謬的行為逗笑了,男人低下頭,似乎想要伸手去推一下她……可他還是沒有——她頹然地想,一定是因為她太醜了,才讓他沒有勇氣去觸碰自己的。
男人顯然是無法讀到一條魚此刻在想什麼的,他自顧自地說:“這是一片封閉的養殖區,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混進來的,但我勸你,還是快點走吧,不然,被別的人抓到,恐怕你這小命就要嗝屁啦。”
他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被就近的幾個工友聽到了。從他們的角度看去,男人不過是在低著頭,一邊工作一邊自言自語罷了。
真是個怪人。
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地嘲笑他:“張建偉,你該不會是瘋了吧?咋還自己跟自己說上話了呢?”
幾次三番的羞辱讓男人再也忍不下去,他的眼神一暗,將手中的工具用力地摜入水中,“啪”一聲濺起大朵水花。伴隨著飛濺的水滴,他猛地回過身去,惡狠狠地瞪著剛剛說閒話的那兩個人——他們和他穿著同樣的膠衣膠鞋,有著和他同樣黝黑的面孔,卻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比男人高一等般,平時就喜歡拿他逗趣解悶。
但是,說白了,這幾位也不過就是欺軟怕硬的主兒,見男人竟然硬氣起來了,也紛紛低聲說著“那麼認真幹什麼嘛,真是的,玩笑都開不起……”,勾肩搭背地走開了。
他也不是真想找他們麻煩,見對方認慫,便也沒有追究而去。
只是,在他回過身來的時候,原本躺在水底的那條四隻眼睛、六條腿的“魚”,已然不見了。
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之後的工作,男人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過。
他一直在想,自己先前看到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既然是在水裡游的,背部又生著鱗片,那大概……是魚吧?但是,會有魚長著四隻眼睛,還長著腿的嗎?他覺得不對,那應該不是一條普通的魚,或許,這是一條因為環境污染問題基因突變的魚呢?他在電視裡看到過被用作快餐的、長著六隻翅膀的雞,如此一來,長著六條腿的魚也不足為奇了吧?
一想到這兒,他竟然覺得這條魚有些可憐。
但這種微妙的情緒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真是糊塗,可憐一條基因突變的魚?還不如可憐可憐這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自己吧!
或許……或許那幾個碎嘴巴的說得沒錯,或許那東西真的不存在,只是他腦中虛構出來的罷了。他就是太孤僻了,他一定是精神出了問題,所以,才會錯覺地看到這樣不可思議的生物。還妄想著對它說了幾句話。若是換做別人,看到這麼個怪東西,恐怕不是尖叫地逃跑,就是手起刀落地將它解決了吧?像他這樣,居然會和這怪東西講幾句話的,恐怕,也是個怪東西吧。
他坐在原地,像是在思索些什麼。
足足十分鐘後,完成了手頭的工作的男人再一次拿起自己的作業工具,淌著水,映在夕陽里,再一次一個人離開了養殖池。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不長。
第29章 *珍(2)
張建偉洗完澡,回到集體宿舍的時候,黑洞洞的宿舍樓里一個人都還沒回來。
說是“宿舍樓”,其實,也不過就是兩層樓的小平房罷了。為數不多的幾個房間裡塞滿了床鋪,住的又都是些不拘小節的男人們,味道自然不好聞。說來奇怪,雖出身於窮人家庭,張建偉卻格外愛乾淨,他總是第一個去工作也是這個原因——他想早點結束工作。他不想和別人擠在一個浴室里,爭搶著一個熱水不穩定的蓮蓬頭,這讓他覺得打心底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