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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劍。」
「劍?」
「防身用的呀!」
「原來如此。」
「喂喂喂,別拿那種表情看我好不好?」少女惱火道。「聶府是武林世家,我會武功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當然不奇怪。」清秀公子忙搖頭否認。
「不奇怪就不要再那樣看我,人家只是睡熟了不容易醒,所以剛剛才會一無所覺的掉下樹來嘛!」少女嬌嗔道。
「我……」清秀公子輕咳兩聲。「呃,了解。」
「那就幫我買劍。」
「姑娘說買就買。」
於是,清秀公子率先走在前頭,少女眉開眼笑的尾隨在後。
嘿嘿嘿,瞧這傢伙秀秀氣氣的,說話比姑娘家還小聲,不仔細聽還聽不到,斯斯文文的一個讀書人,個性溫馴得像只兔子,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的樣子,一試之下果然不是普通的好拐。
這下子她可吃定他了!
「你剛剛要到林子裡幹嘛?」
「城門尚未開啟,我原想到裡頭歇會兒。」
「原來如此。啊,對了,我叫聶冬雁,你呢?」
「李慕白。」
「慕白?可是你穿黑色的儒衫耶!」
「我喜歡穿黑色的衣裳。」
「但你叫慕白。」
「我是叫慕白。」
「那你又穿黑色的。」
「我喜歡黑色。」
「那你應該叫慕黑。」
「……」 如同聶冬雁所猜想的,李慕白確實是一個超好欺負的男人,個性溫和脾氣好好,想要支使他只要隨便掰兩句,或者擺出苦瓜臉給他看就行了,誰爬到他頭上撒野都沒問題,最多你偷笑,他苦笑。
難得有這麼順從的「奴隸」任由她使喚,聶冬雁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一旦有需要,總是非常大力的給他用下去。
「李公子,我爹一定會派人出來找我,我建議我們繞道走。」
「繞道?」
「對,離蘇州越遠越好,譬如說,往襄陽那兒繞過去。」
「襄陽?!」
「太遠?」
「……不,就依聶姑娘的意思吧!」
瞧,多「聽話」!
「李公子,買兩匹馬代步好不好?」
「聶姑娘是武學世家出身,必然學過武不是?」
「學過武就可以當馬一樣奴役?」
「……好吧!買兩匹馬。」
瞧,多「體貼」!
「請問李公子,你家住哪兒呀?」
「天山。」
「哦哦哦,原來是天山啊!難怪你穿這樣都不怕冷,習慣天寒地凍了嘛!不過,我會冷耶!」
「……待會兒進了市鎮,聶姑娘儘管挑兩件毛皮斗篷就是。」
瞧,多「窩心」!
「喂喂!李公子,幹嘛走這麼快啦!不行走慢點嗎?」
「聶姑娘不擔心被令尊派出來的人找到嗎?」
「可是,人家會累嘛!」
「……既然聶姑娘會累,那就慢點走。」
瞧,多「隨和」!
「哎呀、哎呀,好熱鬧的燈會喔!」
「聶姑娘……」
「我們瞧瞧去!」
「但……」
「別跟丟了喲!」
這樣一個多月下來,原計劃到關外去的兩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跑到成都去了,但李慕白什麼也沒說,既不抱怨,也沒生氣。
「李公子,既然來到川境了,咱們順便上崑崙山去瞧瞧吧!」
「……」
見李慕白這會兒連吭也不吭一聲了,聶冬雁不禁竊笑不已。
這傢伙真是她見過最有趣的男人,不過如果他知道對於其它男人--包括她的哥哥在內,她一律連名帶姓的叫,唯有他能讓她「尊稱」聲公子,或許會得到些許安慰吧!
「你知道嗎?聽說那玉虛峰和玉珠峰是玉皇大帝兩個下凡到人間的妹妹的化身喔!」亭立於半山腰處一小塊突出的空地上,聶冬雁指著那兩座東西遙遙相對的奇峰。「還有啊!位於崑崙河北岸的崑崙泉,傳說是西王母用來釀製瓊漿玉液的泉水呢!」
「聶姑娘要去看崑崙泉?」
無論何時,李慕白說話總是那樣細聲細氣,比最嫻靜的大家閨秀更輕柔,比最內向的小姑娘更靦腆,每次聽他講話,聶冬雁都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說話的嗓門是不是太大了,口氣是不是太粗魯了。
不過,就算真的是,她也無意改。
「當然。」回身,聶冬雁繼續順著山道往上攀,邊朝牽著兩匹馬尾隨於後的李慕白瞥去一眼。「李公子,對於一個讀書人而言,你的體力還真是不差耶!」若是一般讀書人,攀下上一半,早就喀咚喀咚滾回山下去了。
讀書人?
李慕白瞟她一眼,無語。
「我猜……」聶冬雁取下面紗--她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易招人注目,-旦出遠門必定以輕紗半遮面,四下無人時才會取下,免得老是招惹來一大群狂蜂浪蝶嗡嗡嗡叫個不停,有人要采蜜,有人要吃蜜,吵死人了。「你一定是常常出門遠行,自然而然鍛鍊出一身的體力來,對不對?」
對於她的臆測,李慕白不置是否,反輕聲細語地問:「聶姑娘既是武學世家出身,一身武功必然不差。」
「才怪!」聶冬雁又嘟起了紅唇。「爹的武功大都不適宜女孩子家練,我根本學不到什麼,反倒是我外公教的還比較多呢!」
「令外祖想必很疼愛姑娘。」
「因為我最像我娘嘛!」頓了一下,又追加幾句,「所以我爹才會不顧一切拐走我娘,毫無疑問的,我爹也是個好色之徒!」而且還是頭號大色狼!
李慕白淡淡瞟她一眼,突然轉開話題,「聶姑娘要騎馬了嗎?」
「嗄?哦……」聶冬雁拍拍臀部。「屁股不那麼痛了,好,咱們上馬吧!」
輕揚的蹄聲里,聶冬雁指著遠方插入天際的峻峰,又說:「相傳崑崙山是天地的下都,山上有宮殿瑤池,是西王母與眾神仙居住的地方,說不定就在那兒,要不要瞧瞧去?」
「我不以為能瞧見什麼神仙,」李慕白細語。「那兒有一座寺廟倒是真的。」
「咦?哪裡?」聶冬雁連忙將目光移向李慕白所指方向。「真的耶!好,咱們今兒個就在那裡宿夜好了。」
「今兒個?」李慕白不可思議地喃喃道。「但,現在才剛過午時呀!」
聶冬雁回眸。「有意見?」
李慕白怔了一下,然後嘆息,再苦笑。「不,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他的語聲非常非常輕,風一吹就……散了。
才剛入寺借到了過夜的廂房,隨手丟下行囊,聶冬雁馬上又硬拉著李慕白離開那座古樸的羅漢寺,說是要欣賞一下附近的優美環境,其實是受不了寺里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簡直就快憋死她了。
「天哪,連說個話都不能盡情的說,快悶死我了!」她誇張地喘口氣,隨即拔腿奔向一條隱密的林間小道。「快,快跟我來,寺里的大和尚說往這兒去可以到達一處陡峭的懸崖,在懸崖上可以瞧見連綿不絕的雪峰喔!」
所以他們去看了雪峰,還有地下噴泉和冰椎洞,直至時近黃昏,他們才開始往回走。
夕陽深沉,晚霞嫣紅,淒艷得像是一片片啜泣的血,帶著濃濃的蒼涼,將滿山鬱郁蒼蔥揮染上一片抑鬱的色彩,平添無限愁緒,使得前一刻還很開心的聶冬雁也不由得斂去笑容嘆起氣來了。
「好想念我娘喔!她以前最愛抱著我看夕陽,老說夕陽雖近黃昏,卻是最美的一刻。」
李慕白負手尾隨於後,沒吭聲。
「若是我娘還在世,我就不必逃婚逃得這樣卒苦了。」漫行在綠蔭下的黃土道上,兩旁俱是百年蒼鬱老樹,聶冬雁一株撫過一株,語帶不滿地咕噥。「我爹明明應允過我娘說會讓我們自個兒挑選自個兒的夫婿,可是娘一過世,爹轉個眼就忘了對我娘的諾言,而且三個月後就把妾室杏姨扶正為繼室,他對我娘的愛就這般輕淺嗎?」
李慕白狀似想說什麼,旋即又吞回去。
「換了是我……」停下腳步,聶冬雁徐徐轉身背靠在一株粗巨的樹幹上,雙眸如夢般追尋著飄拂在林蔭間那片迷濛而虛幻的紅色暮靄,姣美的容顏上浮漾著一片清雅脫俗的神韻。「倘若我愛的人死了,我定也要跟著去!」
雙眸深深凝住她,「孩子呢?若是你們已有孩子,孩子也還小呢?」李慕白輕輕問。「不管了嗎?」
「呃?孩子?」聶冬雁怔愣地重複,然後有點困惑地笑了一下,好像她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猛一下被問倒了。「這樣的話,大概……我就不能死了吧!可是……」她想了一下。「或許我會發瘋也說不定。」
「姑娘有這樣的對象嗎?為何不去找他?」
「才沒有呢!」聶冬雁嬌嗔地橫去一眼。「不過娘還在世時常聽她這麼說,我跟我娘最相似,我想我也該是這樣吧!」
清秀的臉龐上並沒有任何異樣,但李慕白卻移開了若有所思的眼神,聶冬雁乘機仔細端詳他線條柔和的五官,是那樣秀氣、那樣清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纖細,鮮少有如此清秀雅致的男人,尤其那雙清澈的瞳眸,總是那麼寧靜,像兩湖幽邃的深潭。
好半晌後--
「你很討厭我,對不對?」她突然問。
李慕白愕然的拉回眼來。「呃?」
聶冬雁微傾螓首。「即便不討厭我,你也是恨不得趕緊甩掉我,然後有多遠跑多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撞見我,對不?」
李慕白無言,顯然是默認了,聶冬雁見狀反倒露出開心的笑容。
「你剛剛問我有沒有那種生死相許的對象,我說沒有,而且……」她擠擠眼。「你還是頭一個能讓我有好感的男人喔!」
李慕白輕輕蹙起眉宇。「我?」
「對,你。」聶冬雁用力點了一下螓首。「老實說,我見過的男人像山一樣多,媒婆的腳早就踏平我家的門坎了,但無論是江湖上的英雄豪傑,或者是身世顯赫的王孫貴-,還是俊美瀟灑的翩翩公子,我都厭惡得很!」
「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聶冬雁稚氣地皺皺鼻子。「他們都好做作,看了就討厭!」轉個身,她又繼續往土路的另一頭走去。
「我討厭他們一見到我就露出那種眼發直頭髮昏的色鬼樣,有的人還會流口水呢,噁心死了!還有,我也討厭他們用盡心機來討好我、諂媚我,另一方面又不厭其煩地在我面前抹黑別人,好齷齪又下流!我最討厭他們在我面前是一個樣,背著我又是另一個樣,標準的兩面人!」
回過身來,她面對著李慕白倒退走。
「可是你都不會,初見面的頭一眼,你只是奇怪我是誰,怎會從樹上掉下來,並沒有被我迷得神魂顛倒;而且你對我好並不是想討好我,更不想諂媚我,因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即使如此,你也不會口是心非地欺騙我說其實你並不討厭我,你不會承認--因為不想傷害我,但也不會否認--因為你不想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