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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她眼底倏忽掠過一抹促狹。
「所以說,你這個人真的很不錯耶!如果怎麼也找不著合意的夫婿,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嫁給你喔!」
李慕白攬了一下眉,又不吭聲了。
捉弄得逞,聶冬雁不禁樂得哈哈大笑,孩子氣的直拍手,「上當了!上當了!真的上當了!」適才的愁緒早已不翼而飛。「沒想到你這麼好騙!」
笑了好一陣子,她才止住銀鈴般的笑聲。
「別怕、別怕,我只是說笑而已,別當真,我可沒這麼厚臉皮,人家明明不喜歡我,我還要硬纏上去……」她又皺了一下鼻子,「又不是真的沒人要!」然後轉正身子輕快地走去。「不過我大概會拿你作版本去找合意的夫婿,我想啊!只要有你一半好也就可以了。」
李慕白還是沒說話,只是望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若有所思,見她時而蹲下去采朵野花聞香,時而停下來對樹上的松鼠吐舌頭裝鬼臉,時而開懷地發出率真的嬌笑聲,生動地展現出她這種年歲的少女該有的純真爛漫。
或許她是任性狡黠的,但仍舊沒有失去她的純稚之心。
直至天幕將暗,李慕白方始輕輕提醒她,「聶姑娘,寺院裡該已備好齋膳,我們該回去了。」
但由於他的說話聲實在太過於輕細,又重複說了兩次之後聶冬雁才聽到。
「嗄?啊,難怪我的肚子在叫,原來都這麼晚了。好,我們回寺廟裡去吧!」
然後,她依然一路蹦蹦跳跳的玩回寺院裡去,所以沒留意到李慕白的兩眼始終盯著她看……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在暖暖的陽春三月,他們竟然跑到雲南去了。
離關外更遠。
然後,在昆明郊外,聶冬雁初展身手,小小露了一下她的武功,因為他們碰上了出門在外最常見的危險狀況——攔路搶劫。
「別擔心、別擔心,這種小毛賊,三兩下就清潔溜溜了,連長劍都用不上!」
聶冬雁笑嘻嘻地偏腿下馬,看上去興奮得很,好像歇業許久的店家,摩拳擦掌地準備好好來場百年一次開張大活動。
好極了,這幾個不長眼的傢伙恰好讓她舒展一下筋骨。
「李公子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閉上眼,不用覺得丟臉,我了解,讀書人嘛,自然不習慣這種事,所以儘管閉上眼沒關係,等我解決他們之後再通知你。」
她沒有想到,過去李慕白碰上這種事時,他又是怎麼解決的。
自然,李慕白沒有閉上眼,端坐馬鞍上,既不害怕也不驚慌,平靜地看著聶冬雁三兩下解決那五個不入流的劫匪,然後得意洋洋地跳回馬上繼續前行,連她的馬也好像很得意,奔跑的速度比之前加快了許多。
「聶姑娘果然家學深厚,那幾個劫匪全然不是姑娘的對手。」
「那當然,我可是下過狠功夫苦練過的耶!」聶冬雁驕傲地昂起下巴。「我敢說連姊姊也比不上我。」
「但是聶姑娘並沒有徹底解決他們。」李慕白細聲「提醒」她。
「不用、不用,那種人濟不了啥事,」聶冬雁不在意地揮揮手。「稍微教訓他們一下就可以了啦!」
「那是對聶姑娘而言,可是對那些身無武功的人來講,他們還是會要人命的。」李慕白輕輕道。
聶冬雁呆了呆。「這……我倒是沒想到。」
李慕白靜靜瞥她一眼,不再言語,任由聶冬雁攬眉認真思索。
有時候,對與錯的界線是很模糊的。
翌日,他們來到昆明西南的滇池,徐徐漫行於五百里滇池旁,閒意瀏覽那汪洋碧波萬頃風光,清波白雲連天灩瀲,有海的氣魄,也有江南水鄉的嬌媚。
「我一直以為所謂的惡人應該是指那種罪大惡極、滿手血腥的梟孽,從來沒想過對於一個普通小民而言,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盜匪便足以傷身害命。」聶冬雁突然提起前一日的事。「現在才知道我真是太幼稚單純了。」
「這世間沒有一件事是單純的。」李慕白淡淡道。
「說的也是。不過……」聶冬雁斜睨著兩隻烏溜溜的瞳眸在他身上瞄呀瞄的。「我以為你只是個單純的讀書人,腦子裡塞滿了之乎者也,沒想到你明白的倒很多。」
「人是不能單看表面的。」李慕白低語。「生命里所經歷的苦與辣有些會在表象留下痕跡,但也有許多是在看不見的心底深處烙下傷疤,這些傷疤只有自己清楚,別人是一無所知的。」
毫無預示地,聶冬雁突然停住腳步,仰眸將奇異的目光投注在他臉上好半晌--他人雖長得秀氣到極點,個子卻相當高。
「你也有嗎?」
「每個人都有。」李慕白輕聲道。「姑娘不也有嗎?」
「你怎麼知道?」
「姑娘會如此堅決反抗令尊,必然是有原因,倘若我猜得沒錯,應該是……」李慕白深沉地俯視她。「與令堂有關,對嗎?」
聶冬雁的眼神更古怪,又怔忡地凝視他大半天后,突然問到別處去了。
「我已經十六歲了,你呢?」
李慕白微微愣了一下,彷佛很意外她會問這種問題。「二十五。」
「成過親了?」聶冬雁緊追著又問。
「不曾。」李慕白的訝異更明顯。「聶姑娘此問何意?」
「何意?」愣了愣,聶冬雁有點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然後聳一聳肩,「沒什麼意,」轉身繼續走。「隨便問問。」事實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問這個做什麼,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得到答案之後,自己也覺得很納悶。
奇怪了,她幹嘛問這種事?
「李公子。」
「姑娘?」
「人家說學武之人應以鋤強扶弱為己任,你認為呢?」
「姑娘自己又如何想?」李慕白不答反問。
「老實說,」聶冬雁瞄李慕白一眼,一時興起學他負手而行。「起初我學武純粹是為了保護自己,不想被人家欺負。」
「這並沒有錯。」
「可是我不是應該幫助別人嗎?」
「各人觀點不同,即使姑娘認為如此,也應量力而為。」
「量力而為?」聶冬雁突然又止步,雙眼發直,「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她若有所悟地喃喃道,隨即興致勃勃地一把拖住李慕白往路旁扯,在同一塊大石塊上坐下,然後……
「姑娘我不去關外了!」她大聲宣布。
「不……不去了?」李慕白一時茫然。「為……為什麼?」
「人家早就說過了嘛!我爹的武功大都不適宜女孩子家學,外公雖然教過我不少,但我覺得還是差很多,所以……」聶冬雁咧嘴一笑。「嗯哼,我決定要另外拜師學藝!」
李慕白睜大眼,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嗯!讓我先想想,要找就找最厲害的人,所以嘛……」聶冬雁咬著手指頭沉吟。
「當今武林中最厲害的人毫無疑問是一皇雙劍三魔,他們六人武功不相上下,但刀皇起碼有十年以上未曾出現在江湖上,光是找他就會找死我;而懷南劍的兒子死命追著我要娶我作老婆,這個我是避之唯恐不及;傷情劍為情所傷,恨女人恨得不得了,自然不可能收我為徒,就算他肯收我,大概也是要拿我當出氣筒;至於那三個魔頭就更別提了。」
喃喃自語至此,她懊惱地嘆了口氣。
「看來只能朝一谷二莊三府里去找師父了,不過那個閻羅谷……」
「閻羅谷?」
「你問閻羅谷?」一聽李慕白問了一句,聶冬雁兩眼馬上亮了起來,且迫不及待地回答他。「告訴你喔!那是武林中最最最可怕的地方,簡直比地獄還恐怖!」有人參與討論自然比一個人在那邊好像白痴一樣自言自語好多了。
「是嗎?」
「聽說閻羅谷七閻羅是以年歲排行的師兄弟姊妹,每一位都擁有一身深不可測的武功,任何-位站出來都足以稱霸武林,幸好他們對這種事沒興趣,否則整個武林早就落入他們的魔掌中了。」
「原來如此。」
「聽起來的確很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聶冬雁一本正經地拚命點頭。「不騙你!」
李慕白沒有再說什麼,聶冬雁以為他相信了,便繼續說下去。
「那七閻羅的老大是笑閻羅,標準的笑裡藏刀,笑談間取人命,令人防不勝防;然後是毒閻羅,毒手辣心,他曾在一炷香之內殺死一個江湖黑幫上下三百多人,只用了一把毒……
「老三是哭閻羅,她的哭聲可以使人發瘋而自相殘殺,很不幸的,她又非常愛哭;第四位是怒閻羅,脾氣比剛睡醒的大熊更暴躁,一句話不對就拔刀砍人;啞閻羅並不是真啞,而是她超不愛說話,但這並不代表她很文靜,恰好相反,通常人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她哪裡,莫名其妙便把命送給她了……
「而七閻羅之中最兇殘暴戾的當屬老六惡閻羅無疑,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必直取人心,活生生攫去敵手活蹦亂跳的心臟;最後一位是鬼閻羅、他最年輕,也最愛捉弄人,總要把對手玩個過癮之後再宰了對方……
「但他們七個都有一個共同點:心性狠毒、殺人不眨眼,個個都是兩手血腥,每一位都背著千百條冤魂,對手不論黑道白道,只問是否得罪他們,素有不留活口的習性,非得趕盡殺絕不可!」
她喘了一口氣,再下結論,「總之,他們是武林中最兇殘的殺星,最暴戾的魔頭,名震天不是沒錯,卻是教人聞名喪膽,談虎變色,所以我絕不可能找上他們。不過……」她聳聳肩。「恐怕也很難避開他們。」
「這又是為何?」
「七閻羅行走江湖鮮少自曝身分,當他們表明身分的時候,有九成九就是他們打算動手的時候,而他們一旦動起手來必然不留半口活人,既然不留活口,知道他們的真面目的人自然少之又少,如此一來,誰又避得開他們?」
「說的也是。」李慕白頷首。「那麼二莊三府又是……」
「說到二莊……」聶冬雁沮喪地抽抽鼻子。「霸王莊裡起碼有兩、三個人上我家裡提過親,他們還為此爭吵不休,我怎麼可能上門去自投羅網;至於綠映莊裡全是女人,照理說那兒應該最適合我,可是……」
她嘆了口氣。「她們的莊主綠芙蓉恨我恨得要死……」
「為什麼?」
聶冬雁不滿地噘起了唇瓣,明媚的美眸里寫滿了無辜。
「因為我比她漂亮。真是莫名其妙,這種事能怪我嗎?」
李慕白怔了怔,表面平靜無波,眼底卻飛快掠過一抹笑意,可惜還是被聶冬雁瞧見了。
「喂,你什麼意思啊?」她惱怒地推推他。「人家這麼慘,你居然笑人家!」
「我並沒有嘲笑姑娘。」李慕白細聲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