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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出去,一群人在那裡站著,管家,廚娘,馬夫,奴僕,還有穿著白色裡衣披著披風一樣在等主人的小嫮,就是找不到主人。
我從人縫裡穿進去,看見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半跪著正對著小嫮道:“……岳氏餘黨,與主子戰於懸月崖,主子……墜下山崖,屍骨無存!”
我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卻聽見周圍一陣驚呼,小嫮就像一片枯萎的樹葉,只是晃了晃,就飄落在了地上,被眾人扶著,嘴唇血色全無,眼中了無生氣。
他也不會回來了嗎?我看著他窗前晃動的玉毫,它沒有聲息的前後搖曳,似乎已經默許了我的疑問。我半坐著,輕輕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還好,還在跳動,我以為剛剛那個突然沉下去的胸口悶痛的感覺,讓我的心不見了。
在的,在的。我安慰著自己,然後步履蹣跚的向房裡走去,我應該再等幾天,等等他,他會回來的,他不是說有什麼要給我帶的嗎?他對小嫮的承諾會實現,那我的就可以不記得了嗎?
我在窗前守了兩日,又在府門前守了兩日,我吃的還是很多,胃口也很好,除了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而小嫮,她蹲下來看著守在門前的我時,她的臉頰都凹進去了,只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的看著我。
這麼個夜晚,她不睡覺,她要做什麼?她為什麼背著一個小包袱?她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又順勢順了順我的毛,道:“不曾想,彥令哥哥終究是因為我……”
她眸子裡淚光閃爍,可她一把擦去,皺著眉道:“我不要哭,哭了就不能堅強的幫他了報仇了!”
她又低著頭喃喃似私語:“我知道是誰殺了他,我知道仇人在哪,可……”她終究是掩面而泣,道,“我害怕!我怕死!就算所有親人都離我而去,就算我生無可戀了,我還是怕死!”
我記得彥令有天看著窗外的滂沱大雨,敲了敲桌子,輕輕捏著我的耳朵對我說:“這六月的雨,好比女人的心,真是說下就下毫無預兆。”
我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只哭了一會便站起來,將衣冠理了理,看著遠方微露的曦光,照的臉通透而璀璨,她說:“我要報仇。”
我為什麼要跟著她走,這次我突然清醒的發現,我居然也有報仇的概念,而且清晰如斯,像石頭沒能壓住的芽,一旦推到了石頭,便不能阻止它蓬勃發展。
況且,我沒有阻止的石頭。
她裝扮成送菜婦人的模樣,跟著送菜的老者從後門混入了一個大房子的後門,聽著裡面觥籌交錯的嘈雜聲,應該是個酒樓。
她怎麼知道仇人住在裡面,她又是怎麼混進來的?我思前想後都想不明白,但我看得出來她很肯定,因為她固定了腕上的匕首,眼中露出讓人戰慄的寒光。
她從容的上樓,仿佛是歸客,我跟著她上樓,但我卻在顫抖,我總覺得這酒樓我似乎來過,我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吱吱呀呀的聲音喚起了一些奇怪的記憶,那個散落在各處的碎片,此刻像是要拼湊起來,可就差一塊,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只好停在最後一階樓梯看著她走開。
她敲了敲一間房門,道:“送茶水的,請客官開門。”一個男子微微打開房門,見到是個漂亮女子,便將其大開。房門大開的一刻,她眼疾手快的抽出匕首,重重刺去,男子躲之不及,被刺中了肩膀,發出一聲扭曲的慘叫。
從門後又出現幾個高大男子,小嫮倏的睜大眼睛,道:“怎麼不是一個……”為首的男子卻不及她說話,便伸手擒住了她,然後拿起她手中的匕首,向她刺去,小嫮拿起手邊的瓷瓶砸向他,男子稍稍一躲便躲開了,轉而又要刺向她。
我撲了上去。
我從不以為死亡是什么小事,我也知道我也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吃不了香甜的烤魚了,可我就是要救她。
阿姊……我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我撲了上去。
我閉了眼,聽到一陣刀入肉的聲音,卻沒感到疼,耳邊又是一陣風聲,我仿佛被抱在懷中,睜開眼,彥令眼中的我迷茫而驚訝。
他輕啟嘴唇,想要說些什麼,還來不及說,一個男子就拿著刀沖了上來,他抱著我,幾個動作便借勢將他刺穿,我皮毛上沾了鮮血,可我卻一點也不在乎,我只是看著他。
他招式很快,除了幾縷頭髮在我眼前被割斷,幾乎毫髮無損的殺死了眼前的幾個小嘍囉。
就在我想要從他懷裡下來的時候,他倏然倒地,小嫮驚呼一聲撲上來,我下意識的摸了摸他的胸口,我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我沒聽到小嫮怎麼喊叫的,他也沒聽到,他抱著我坐在牆角,我用爪子抹了抹他臉上灰色的點,卻發現越抹越多,怎麼都抹不掉。
他喘了好久的氣,才把手搭在我的耳朵上,氣息微弱的說道:“這麼久都說不了話,你很痛苦吧。”
心口有什麼要炸開,我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唇,生怕錯過什麼詞,他卻半天都沒能提上氣,一個呼吸便是日出日落般漫長。
他看著我,突然笑了,這個笑容,那麼遙遠,可我記得,我見過,在一片蒸騰的熱氣中,一把扇子背後,他露出了這樣溫和包容的微笑。
他最後一次摸了摸我的腦袋:“素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