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容淵倒也沒有什麼表示,依舊很平靜的形容,似是認同。他從萬端魔身邊走過,淡淡掃了一眼韻貞的腹部,逕自飛身而去。
那一眼若有似無的眼神令韻貞惴惴——他,難道發現了什麼?
第100章 孽鏡地獄
冥界最高的一處山頂,峭壁之緣,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眼神微冷。
腳下的泥土暗紅,彰顯這裡曾殞命了世間最後一位女神。自她羽化後,那樹鮮明多姿的梨花便隨著主人法力盡散而消失,如今放眼整個山頂,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所木屋。
諸息神淵,歸於淨土。
男子唇角擒著一抹不屑。
這曠古萬世、五界八荒,哪裡會有淨土?妖魔野心,神佛亦是皆存私慾,所謂的大愛不過是標榜自身與眾生不同罷了。雲泥皆醜陋,只有全部消亡之日才是日月澄明之時。
洛英,你一心為善,悠遠歲月中所有的牽掛都情系那一人。若你知道那名凡人從一開始就已經知曉你神的身份,只是忌憚鴻鈞的威逼才不敢親近與你,會不會也覺得自己為了這樣懦弱沒用的男人而死十分可笑?
他迎著懸崖,款款而行,腳步止於峭壁邊緣。
向前一步,便是深淵。
唇角的不屑愈發深沉——鴻鈞,這個深愛你的男人,這位天地共生的神,他何嘗不是讓你步入絕境的兇手?
天君、拂茲、句芒、帝俊,就連同我在內,對此事又是誰人不知曉?
呵!這就是你的同伴,這就是所謂的神……
他視線投向腳下的萬丈黑暗,眼中漆黑如淵深不可測。
神且如此,何況妖魔!
如果這就是生靈本性,如果這就是天道,當初宗神盤古又為何耗盡心力造出這世間萬物!
罪惡的還活著,卻要最良善的被煉化,這樣的污濁天道還有何存在的必要!
陰風陣陣,崖邊男子及地的黑髮妖冶,迎風飛舞,眸中只餘下一片刺骨的冷寂。
滾滾炎河上,血紅岩漿奔流在晦暗光線中尤為耀眼。
蘇智長袖中的右手探出,雖隔著結界,猶能感覺到漿體的炙熱和躁動。結界外無一活物,連死魂和鬼差也早被疏散乾淨,但他仍能猜想到生前作惡之人被打入此地心境的絕望和煎熬。
眾生平等。仙魔妖物逆道而亡,凡人死後亦有判罰。繁華三千不過過眼煙雲,又有什麼好執著的呢?
他苦笑,不曾想自己叱吒魔界數萬年,也有幡醒頓悟的一天。
收回手,他轉身進入結界籠罩的石室。
石室依山而建,一面背山,一面臨炎河水。
山體本身並不高,在這裡卻是唯一的一座,其頂端也是與上層的鐵樹地獄交接的唯一通道。
石室還算寬闊,順著通道走進數十步便是廳堂。
廳堂內氣氛如方才一般僵持冷肅,與相隔幾丈的外界大相逕庭。
句芒瞅他一眼,眼底的厭惡毫不掩飾,不過也只這麼一眼,便繼續生著他的悶氣來。
蘇智位居合虛魔君時沒少與天界交惡,雖現下情勢所逼共處一室,句芒仍對他頗多猜忌和不滿。
蘇智很有自知之明,也不多逗留,徑直往後方的寢室走去。
句芒終歸是沉不住氣的性子,便又沖一旁的拂茲吼道:“天君讓你我二人來此,難道除了設下結界,就只能窩在這裡乾等?!”
“那你說還能如何?”拂茲低頭細細看著冥界地圖,心裡暗暗掐算時辰,一邊分心答道。
乾等只是死路一條,況且冥界正常秩序已亂,將死的凡人不能入黃泉轉世,不久便會連帶凡界陰陽失調。而凡界關乎五界調和,一旦覆滅,後果難以想像。
唯一的賭注,只在那人身上。
她若願意相助,容淵倒戈歸本不是沒可能。
“她比我還死腦筋,誰能說得通?整個冥界眼看就難保了,現如今還搭上帝俊出去,你就不急?!”句芒說完,又不禁罵了句:“五炁之心,我看是石頭做的還差不多!”
方才有天將冒死打探到的消息傳遞過來,萬端魔一行人已到冥界,同行的除了執明神君和一女子,帝俊竟然也在其間!
雖不明就裡,他也能猜出帝俊必是遭遇了脅迫或是別的什麼。
拂茲聞言,將視線從地圖轉開,凝神看向廳堂正中碩大的青銅鏡,不發一言。
他們此時身處的孽鏡地獄便是名由這面青銅鏡而來。
凡人在陽間犯了罪,即便瞞天過海,能夠在閻羅殿判罰之時僥倖逃脫懲罰,一旦被打到此處,照孽鏡而顯罪狀,一覽無餘,等待他的將是更可怕的嚴懲。
天有天道,人有人法。他篤信業障惡念自有劫難清渡,卻未想過有一朝會反過來被萬惡之首困縛在此。
雖然位處冥界下部的十八層地獄,萬端魔找來也是遲早的事。整個冥界乃至天地五界,又有哪裡才是安全的?
幽幽的嘆氣聲響起,句芒一怔,而後罵道:“閻羅小兒你給老子消停點!除了娘們兒似的唉聲嘆氣你還會什麼!”
閻羅被他嚇了一跳,嘆氣尾音收得急被口水嗆著了,一張老臉憋成了豬肝色。
除了咋呼您老又會幹什麼?——閻羅暗自腹誹,卻沒敢說出聲。
開玩笑,他可不想壯志未酬先被自己人弄死。
打這二位神祗大爺來了後,他便跟著隱匿到此,並聽從吩咐將孽鏡地獄的執掌使烏竟都、崔珏等人一併帶了來。
他不傻,自然明白帶那些人來的緣由。
說是保護他們的安全,不如說是囚禁監管更恰當。卜子期安插的奸細一日沒有揪出,這兩人都逃不開干係。
歹人已近,是非善惡即將見分曉。
小巧的房間采不了光,原本黑暗一片,一盞燭火給漆黑顏色增添出一抹微微光澤。
這便是石室後方若干個寢室的其中一間。
蘇智踏入房間,鼻端是熟悉的香氣,寡淡飄忽。
傾池背對他坐在桌前,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麼。聽聞腳步聲自身後傳來,不需回頭,她已知道來人是誰。
她沒有說話。
從那天起,她便甚少與他交談。
蘇智知道,她在怨他。
將她推向容淵,心裡不是不痛,可若非如此,他還能怎樣?她憐惜他為了她失了尊崇身份剩下時日只幾十載,心疼他委身冥界甘居人下不擁繁華。她想補償他,他理解、感激卻不能聽任她這般。
強敵已近,短暫的幸福只是苟且罷了。一旦她遭遇萬端魔,只有兩種可能——若她不甘被其所用,它必當不會饒她;就算她肯被它控制,待它一統天下之時,面對塗炭生靈善良如她怎會心安?
況且,若要有人長久陪伴她,保她再不忍受永世孤寂,容淵比他更適合。
怎還能忍受她淒涼哀苦?!他只願見她莞爾微笑,一如初遇時的面貌。
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她還是愛著那個人的罷。
蘇智一步步走近,傾池仍未有所動作,安靜得如同一座雕像。
輕嘆一口氣,他將桌上的杯盞拿起,斟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