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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幾人也對帝俊的惡趣味很不苟同。
拂茲只說了一句話便徹底打消了他的念頭:“你且想清楚了。若按此打造肉身,容淵醒來之時便是你羽化之日。”
帝俊摸摸鼻子,不吭聲了。
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原來的味道。最終肉身仍是按照容淵原本的容貌身段打造。
肉身既已成型,眾神將結魄燈中魂魄引入其中,又施法護好。
仔細觀察數日,肉身並未出現腐壞跡象。這就說明,魂魄與肉身已經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沒有出現排斥。
神魄脫離,結魄燈沒了支撐,燭火幾番明暗後,終於徹底熄滅。
遠古神祗以身相祭的神器變為廢物。
天地間又一件神器消亡。
山風過,葉落肩頭。
鴻鈞目光沉沉,看著手中廢燈良久,緩緩做法,將其重新收入胸前墟坤之中。
單手一翻,轉眼間掌中執了一簫。
薄唇微啟,清冷簫聲在茫茫山林中彌散,夾著不可察覺的痛色。
榮華謝後,三千痴纏、縱橫牽絆,盡散。
歲月悠然,轉眼間又是百年過去。
容淵仍沒有甦醒的跡象。
天君俯身細細瞧了半晌,奇道:“明明都能感知他的魂魄靈識了,為何還在沉睡?”
誰也無法解答。
復活神祗,是件連天地宗神盤古都未曾做過的事。能從起初的一絲微弱氣息做到今天這樣,已是萬幸了。
鴻鈞道:“也許是時候未到,也許......”
也許只是他不願意醒來罷了。
人間兩百年,冥界亦是兩百載。
蘇智初入冥界時,閻王十分警惕,派了幾個小鬼日日監視。
閻王想著,合虛魔君如今這副軀體已沒了絲毫法力,就算心懷不軌也難以成事。但要是與魔界其他人勾結,就不好說了。
雖然這麼想,忌憚於蘇智往日的魔君身份,對他雖不親熱,也還算有禮。
期間屠清秋和百里崢嶸來探望過幾次,蘇智態度冷淡,似乎很不領情。每次兩人都是興沖沖的來,灰溜溜的走。因著蘇智授意,加上見他們昔日魔君過的還不錯,兩人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近百年已經很少造訪了。
聽見負責監視的小鬼這般說,閻王總算把心放到肚子裡——就算他們只是來打個醬油,畢竟是魔界中人,傳出去也不好聽啊!萬一被扣上個通敵的罪名,就不好玩了。
時間久了,見蘇智言語行事規矩,便慢慢放下心來。
冥界事務單調乏味,來往的都是死魂,閻王不免對前合虛魔君這名特殊的人物興起興趣。有時候無聊的時候他就會問監視的小鬼:“右判官通常都做什麼?”
小鬼答曰:“除了在大殿、住處,基本上都在奈何橋邊。”
他在大殿做些什麼自己是知道的。一般就是坐在那裡看著一批批來報導的新鬼魂。沒新鬼魂報導,他便逐個翻閱生死薄。淡定從容得根本不像做過魔君至尊的人,實在無趣得緊。
判官筆只有一支,在崔珏那裡。所以他也不擔心蘇智會在生死薄上亂塗亂畫,擾亂凡人命格。
閻王點頭,又問:“他在奈何橋邊通常做些什麼?”
小鬼道:“他什麼也不做。只是站在那裡望著死魂一個個從橋上走過,也不說話。經常一看就是一天。”
閻王可不認為這位前魔君真的會閒的蛋疼,突然鍾愛起在冥界當差。他好奇,又苦於身份不好下問,便差遣了崔珏滿足他的好奇心。
幽黑平靜的奈河邊,一名青衣男子長身玉立,站在奈何橋頭。漆黑的雙眸望著一個個飲盡孟婆湯過河的死魂,眸子冷暗死寂如同忘川水。
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的纖柔身影,青衣男子的眸子陡然波動起來。
他忽地上前幾步抓住那個女子,忍不住激動道:“傾池。”
女子端著碗原本正要喝湯,被他抓住的手腕一抖,碗中湯水灑了一地。
她莫名回頭,迎向他的眼光茫然。
看到女子陌生的臉孔,失望的神情爬上臉龐,他鬆了手,低聲道:“抱歉。”
“右判官,近年凡間病亂死的人多,老身一人在這本就忙不過來,請別再添亂了,唉......”孟婆絮絮叨叨抱怨著,舀了一勺湯給那女子重新滿上。
他退後幾步,望著女子過橋的身影漸遠,神情寥落。
是第幾次認錯人了呢?他問自己。
活了數萬載,並不算長的兩百年對他來說卻感覺那麼久遠。他不怕等下去,讓他恐懼的是如今這副軀體的現狀。從前的魔體不會被影響,而今肉體凡胎,在冥界久了,他的記憶變得模糊,那人鮮活的音容笑貌在腦海里慢慢淡化。
他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忘了她。
他真的很害怕。
回到房間的時候,左判官崔珏正坐在那裡等他。
崔珏對他展顏一笑,舉起手中杯盞:“喝點酒打發時間吧,右判官。”
他和崔珏雖名義上公事,平素卻並不熟絡。兩人互知彼此身份,往日均保持恰當的距離。蘇智明白,他來找他一定有事。
他走過去坐下,給自己斟滿一杯,淺嘗一口:“好酒。”
崔珏笑:“你若喜歡,我一會派人送來幾壇。橫豎是閻王的東西,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看來崔珏此番前來是閻王授意的,蘇智謝過,又抿了一口,道:“我知道你來的目的。”
崔珏也不意外,給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後跟蘇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
崔珏喝完,把杯子放下,說:“你在等人。”
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他和閻王不同。打從一開始,他便猜到了蘇智來此的目的。只是他素來不是個多事的,沒有跟閻王說過。論階品,他連散仙都不是,只是當初閻王看中了身為鬼差的他話少、辦事牢靠才破格提用的。
至於等的那個人是誰,他當然也不知曉。一個天地洪荒而生的神獸化為叱吒風雲的一代魔君,經歷的悠悠歲月比他聽過的還要悠久。其中愛恨情仇又有幾人能懂?
不過誰都有好奇心,他也曾經想過蘇智等的這個人是誰,甚至猜測多半就是魔後。當年魔界一干人等浩浩蕩蕩來冥界尋人,他可是看在眼裡的。
至於那個魔後傾池,他當初也覺得蹊蹺。妖、魔、仙人是不能到冥界輪迴的,但她看著又不像單純的凡人。
當然,這都是他自己的猜測罷了。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是誰,如果魂魄兩百年仍不入輪迴,大體是不會再來了。”
他說的委婉。不管是不是凡人,但凡能輪迴轉世的魂魄,這麼長時間遊蕩無依,基本上已經化成塵埃無疑了。
蘇智沒有答話。
崔珏說的他都懂,只是殘存一點奢侈的希冀罷了。
或者說,已經等成了習慣,等成了執念。
兩人各喝各的,各自想著心事。
一壺見底,崔珏正打算告辭,蘇智突然道:“你能否給我一點極樂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