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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越止握著劍,就地一滾,躲過了被火燒到衣角的危險。
這件長袍雖然說是水火不侵刀劍不入,但要是讓人發現這件長袍的特異之處,那可就麻煩了。
她只是想來度個假,可不是想來扮冷高的。
可有些事情,常常是你不想干,卻偏偏就會迎上來。
澤越止一抬頭,正好見到了那丟出燃燒瓶的人,好像是個傭兵小隊中的一員。
“鍊金術士?”
澤越止慢慢的念出了一個職業,然後她讀懂了對方臉上的表情。
“哦,只是個不足掛齒的學徒。”
真正能將天上的太陽都一劍斬落的天才劍士,是特蘭西爾。可不是她。
她這次的戰鬥能力當然很差。
貝阿朵莉絲公主殿下可是位法師,而不是什麼劍士。
第52章 清澗寺番外
哪怕夜夜在自己房間中的床上詛咒著清澗寺冬貴,清澗寺國貴也無法否定自己的一半生命來源於前者。
若非因為自己身上還留有一半母親的血,在和弟弟一起見到父親與“父親的友人”在花圃中做愛時就瘋了。
無論他如何憎恨,這世上所無法切斷的就是血脈相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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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貴最初的記憶,便是母親抱著他看著冬貴回家的畫面。
坐在花園外的長椅上的母親,身上穿著粉色的大振袖,盛開在外衣左側的櫻花從枝上被吹落,花瓣散落在她的右側的袖上。
這衣服的做工考究,衣料上乘,衣上的圖案也是即高明又出色。
這一件衣服似是母親常穿的服飾,可在和貴出生後不久,這件衣服就消失了蹤影。
一直到母親去世,國貴也再也沒見過她穿上它。
在她去世三年後,么妹鞠子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時,找到了那件被封存了許久的大振袖。
她在道貴的協助下穿上了這件衣服,頭髮梳成了時下流行的髮髻,發間又插進了時下流行的簪子款式。
當她在道貴的注視下害羞的轉身的時候,看到這一幕的國貴,他的回憶被喚起,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時刻。
鞠子極其喜歡這件衣服,一連好幾日都穿在身上。
她本就是青春無敵的年輕歲數。身上又流著清澗寺的血,尚比花與月還嬌嫩三分。
一見到未婚的姑娘穿著已婚婦人的衣服而橫眉倒豎的老古板、也會敗退在她這般的美貌之下。變得諾諾無言,手足無措。
在妻子死去後三年,清澗寺冬貴依然過著讓國貴憎惡的放浪形骸的生活。
可他卻在這一日回家後,見到了穿著那件振袖的鞠子。
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讓鞠子再也沒穿這件衣服。
“啊,這衣服不是以前義康送的結婚禮物嗎?”
冬貴沒管自己的兒女們那瞬間變更的臉色,與屋內比死更差的氣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去。
直到這位魔性般美貌的父親消失在了視線之內,鞠子才雙手抓著衣袖。
“太噁心了。”“實在是太噁心了。”
她翻來覆去的說著這兩句話。
渾身顫抖著。
道貴走到她的身邊去,伸出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平復了妹妹因憤怒和噁心而戰慄的身體。
國貴完全無法理解伏見義康這個人。
到底是出於什麼緣故,讓他能夠將澤越止這樣一位純潔如白紙的女性推進清澗寺家這個魔窟?
又是出於什麼緣由,會給這名女性送上那麼罕見又美麗的禮物?
國貴不斷的思考問題卻不願意深思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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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澗寺和貴愛著自己的母親。
比孩子戀慕自己的母親更加深刻的,無法宣諸於口的感情。
這份畸戀在清澗寺家的近親結合的傳統中,無論比什麼都更讓人絕望的發瘋。
戀是悲哀的。
在黑船事件之後的強制開國,“愛”的意義才被國人所知。
在這之前的國人,只知道戀情的悲傷。
就算是曾經有過讓人高興的事情,可只承托著這份戀情更加的讓人悲哀。
在西洋的文化衝擊進這個國家之前,這是個視“哀與死為美”的遠東國度。
與清澗寺家關係密切的“友人”伏見義康,請來了來自歐洲的鋼琴老師。
夏米埃爾是個眼底深處藏著陰暗的男人。
他的目的絕非自己表面上所暴露的身份那麼簡單。
清澗寺國貴每一次和他學習鋼琴,都是一次無聲的角力和爭鬥。
當他稍稍長大一些後,和貴就被母親護送去上了鋼琴課。
在國貴眼中,易碎弱小到需要放在掌心呵護的母親,在此時的和貴心目中卻是一名無畏的守護者。
她包容著自己孩子們的每一次犯錯,每一次當他們哭泣時,都會將他們攬在懷中,細細的安撫。
國貴很快就不需要被這麼對待了,和貴在發現了母親的做法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刻意犯下錯誤,假裝遇到險境,撲向母親的懷中,享受著她的安慰。
她輕撫著自己後背的掌心溫度,清晰的仿佛剛剛發生。
這樣子被母親嬌寵著長大的和貴,最喜歡的便是每次上鋼琴課時,自己所彈奏出的練習曲得到母親的點頭微笑。
只要能得到她的微笑,那麼付出再多的努力練習也無所謂。
只要她能開心就好了。
只要她能微笑就好了。
只要她別想到那個男人就好了。
只要有那個瞬間,她只單純的注視自己一個人就好了。
和貴與自己的兄長國貴相處模式,是比他們小很多歲的道貴和鞠子所無法想像的。
他們兩個人爭奪著母親的關注,互相爭鬥的同時,又聯手維護著母親的安危。
年齡相近的兄弟二人私底下的明爭暗鬥,從何時開始如今已經無法回想。
但是結束的方式卻充滿了戲劇性的悲劇。
當唯一值得雙方爭鬥,為他們所愛的母親靜靜地一個人在房中死去,誰也沒能見到她的最後一面時,這場爭鬥就在那個瞬間變得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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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人知道,伏見義康比任何一個清澗寺家的人都要更早見到澤越止。
也是這個男人親手將她推進清澗寺家的火坑。
可在她臨終時,唯一陪伴她,目送她離開人世的人,也是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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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米埃爾是個優秀到能讓任何一位女性,心甘情願的拋下一切和他私奔的男人。
正是這樣子的男人,卻在清澗寺這個魔窟里當了二十多年的鋼琴老師。
在教了清澗寺家主夫人的四個孩子學得鋼琴演奏的技巧後,終於在她臨終前不久,得到了真正想要的事情。
明明最初只是為了完成和伏見義康之間關於“引誘清澗寺家主夫人紅杏出牆”的任務,可在這之後,卻掉入了她的笑容之中。
纖細的肢體仿佛一碰就斷,溫柔的笑容仿佛早晨的晨露,一旦陽光照射下來就會在頃刻間消散地無影無蹤。
那麼美,那麼柔弱。
可夏米埃爾就是愛上了這位會毫無算計,單純的衝著他微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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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貴和鞠子與兩位兄長年齡相差巨大,但他們兩個小孩子的年紀卻只差了兩歲。
當國貴已經能接手家中的生意時,這兩個孩子還是在母親的懷中細聲細氣的說著天真無邪的話語,拼命的衝著母親撒嬌的稚齡。
可他們兩個人在十歲之後,才終於察覺到了一個事實。母親的注意力,總是被兩位兄長用各種手段帶走。
但他們並不是總在家裡,況且他們兩個人也擁有彼此。
世界上再無哪對兄妹之間的感情,能比他們兩人之間的更好。
而道貴和鞠子,卻比任何一個外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兄長們的本質如何。
國貴是個冰山美人看上去理智又充滿著禁慾的氣質,可實際上內里卻帶著瘋狂的孤注一擲的殘酷。
與道貴和鞠子羞於談起的父親冬貴截然不同,國貴承擔了本應是冬貴應該承擔的為人父的大部分職責。
與其說是大哥,倒不如說這兩個小孩的父親。
而和貴卻和冬貴太過相像。
當他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一抬眼,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再冷酷的鐵石心腸都會被這笑容蠱惑。
清澗寺家的二少爺跑到帝大去念了文學系,這本沒什麼,可怕的是他哪怕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單純的坐在位置上,都有無數的狂蜂浪蝶迎上來。
只是念了兩年書,這位衣食無憂的華族少爺就休了學,成了個整日窩在讓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清澗寺家中,靠著在學校里結識的友人寄過來的各類文學讀物揮霍生命的家裡蹲。
看上去很溫和,實際上除了母親誰也不愛。
鞠子在自己七八歲的時候,曾經不小心碰碎了母親梳妝檯上的一面鏡子。那面鏡子是清澗寺冬貴送給她的禮物。報銷這筆開銷的對象,自然是伏見義康。
雖然母親說了“不要緊”,可卻還是很難過。
那一晚,鞠子被國貴厲聲訓斥過後,以為沒什麼比起被國貴的責罵更難以忍受的事情了。
可和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就立時讓她寒毛倒立。
被毒蛇盯上的無辜家畜……書上所寫的這類情景描寫,鞠子終於明白在現實中到底是何種狀態了。
太可怕了。
可她和道貴同樣愛著母親。
生了她,養了她,教導她做人的準則,告訴她愛是不求回報,讓她懂得了被親人無條件的愛著究竟是如何美好的事情,讓她知道了“家”與“房子”之間區別的母親——
就這麼死了。
被她無怨無悔愛了一生的父親,卻過著和她生前毫無區別的日子。
她恨極了。
然後,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猶如靈光一閃。
仿佛是神明撥開雲霧的指點。
清澗寺鞠子想到了一個極好的報復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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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子找到了自己的鋼琴老師。
夏米埃爾這個男人到底有多愛自己的母親?
她總算是知道了這份愛到底有多沉重。
這個家裡,沒有人不恨辜負了止夫人的冬貴。
可後者卻是個連愛都不知道,單純的追隨著本能的歡愉的魔物。
可鞠子與夏米埃爾的報復,卻全都建立在止夫人這幾十年無怨無悔全心全意的愛意、能讓冬貴這個不懂愛的魔物的心上敲開一條裂fèng。
夏米埃爾受鞠子的請求,邀請來了自己的一位朋友。
本職是神父的友人應邀來到了清澗寺家。
鞠子打從一出生後就是無神論者。
她單方面的堅持在母親死後,更是得到了最強有力地支持。
在葬禮結束後,伏在道貴肩上的鞠子悲鳴著低吼:“媽媽那麼好的人居然會那麼早死……神明什麼的,根本就不存在!”
趕著冬貴也在客廳里百無聊賴的盯著窗台上一盆花時,湊巧全家人都在的這一刻,就聽見鞠子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恰當機會,向著夏米埃爾的友人問道:“神父,《聖經》上說‘神即是愛’,神父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神父和善的回答了這色如春花的少女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