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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流淚。那意味著,悲傷,痛,還有淒涼的無助。
他是血族,他是個冷血的血族。
可方溫還是單膝跪下來,將看夕陽緩緩下墜的孩子溫柔地抱在懷裡。
“爸爸永遠屬於你。太陽和爸爸都是你的。”
沒人知道,高貴的Kindred在一個夕陽欲落的傍晚為什麼要做出如此莊重的承諾。
為了他的驕傲,還是僅僅因為在一個赤純的孩子面前,他好像知道了什麼叫做過日子。
你屬於我,我也屬於你。不是嗎?
他們做了父女,他們屬於彼此。他的女兒,不僅只有夕陽,還有她的爸爸。
她的爸爸曾經拿莊重起誓過,他屬於他的女兒。
即便他的女兒會老,會死,會像夕陽一樣,日薄西山。
可現在不會了。方溫嘆了口氣。
……
方溫臨出門前還是皺著眉拉上了窗簾。他怕方依念中途起來,那丫頭,沒睡好的時候總是迷迷糊糊的。總是讓人放不下心來。方溫不止一次察覺到她,處於游離狀態地走出門來。
冬日裡,風吹過,枯枝被吹得唰唰響。
方溫走出門外,鎖好了門。低頭拿出手機,快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你在哪?”
“出來了?”那頭傳來個清冷的聲音。
“嗯。”
“你在哪?”
“羅馬尼亞。”
“……”
“別鬧了。”方溫皺眉。“你用的是大陸手機號。”
“……”
那邊僵了一聲,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好半天才回答他。“我在你家隔壁。我家,還記得嗎?”
“……”
方溫木然走到他家隔壁,敲響了和他家一樣構造的院門。
“哥。”出來個眉眼精緻的年輕男人,如果方依念在這兒必然會驚嘆,竟然會有人和她的田螺爸爸如此的相像。相同的金絲眼鏡,相同的黑髮,相同的狹長略帶溫柔的眼睛。相同高挺的鼻樑。
“我怎麼沒聞到你的味兒?”方溫看著方知皺眉。
“不想讓你聞到。”方知聳聳肩膀。“我總要點安全空間吧。”
“連我也聞不到,你是不是又倒騰出什麼東西了?”
“如你所見。”方知扶了眼睛,溫文爾雅地讓過身子讓方溫進來。“出了什麼事,讓你非要黑進她電腦里不可?”
“她昨天不讓我看她電腦。”方溫抿著嘴,顯然不願意和弟弟多交流這件事情。
“你就不能自己學一下如何在這個網際網路時代的生存技能?”方知有些無語。
“有什麼關係嗎?”方溫眯眼,給了弟弟一個高傲又娟狂的眼神。
“沒有。”方知堅定回答。“反正我會,她也會。”
“……”
“那我還是抽空學學好了。”在方知看不見的地方,方溫先生小聲嘟囔。
“你想看什麼?”方知快速打開他的電腦。頭也不抬,問驕矜站在一旁,兀自開了瓶紅酒的方溫。
“她看了什麼?”方溫白皙的手指輕輕搖晃高腳杯里的紅色液體。平靜問道。
“什麼?”
“我給了他Kindred網站的權限。”
電腦前的男人猛然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看著方溫。“為什麼?”
“她失憶了。”方溫也凝神望著方知。看著方知前額的碎發因為方才某一抬頭掉下一縷。便是如此,那雙眼睛無論什麼時候都像一汪平靜而深沉的湖,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泛起漣漪。
可惡的是,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模仿不到的。
“我知道。”方知抿著嘴。“你所擁有的權限不是你能想像的。”
“她失憶了,方知。”方溫凌厲又堅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
“她忘掉了所有。忘記了全部。全部,你知道嗎?”方溫有些失控,他摘下眼鏡,瞳孔里的紅色像一滴血。
“所以呢?”方知嘆氣。“你該慶幸。她忘記自己,忘記了你。忘記了你們建立在謊言上的感情。”
“或許你們可以重新開始。”方知冷眼掃過他。繼續在電腦上敲擊鍵盤。
“那也同樣是在說謊。”方溫放下沒喝完的紅酒。看著弟弟忙活。“就是她接受了我,我也不安心。”
“所以呢?”方知挑挑眉。如果當年方溫有這樣的覺悟。何苦他渾渾噩噩,淒悽慘慘那麼多年?
“我決定讓她自己選擇。”方溫幽幽道,似笑非笑。
“嗯?”
“你不能不相信,她忘掉了我,卻還殘留著對太陽的執念。”方溫醇厚的聲音里有那麼一點頹喪,卻被他隱藏得很好。仿佛在與方知聊天般。保持語句的平淡,又不失語調的抑揚頓挫。
“看得出來,她對我那篇,吸血鬼可以站在陽光下的論文偏愛非常。天知道那是我最無聊的一篇文章,因為強大如你我的吸血鬼,一直生活在陽光底下,從未改變。”方知點點頭。忽然轉頭對方溫道。“哥哥,你真失敗。”
“不過,異能覺醒和血種的苛刻條件,對她來說倒是不值一提。”方知思忖道。看著屏幕笑笑。臉頰上多出來個淡淡的酒窩。“她繼承了你的血統,只要她能夠順利覺醒異能。她甚至不再需要你的幫助。”
方知抬起頭來,對著方溫涼涼道。“那意味著,哥哥。你的愛情,對於她來說,不值一提。”
“她並不想覺醒異能。”方溫捏了捏拳頭。卻不得不承認,方知說的句句扎心窩。
他的依念,需要陽光。卻不需要他。多麼可笑,又多麼現實?
“你懂嗎?方知。她的異能,讓她遺忘了自己的異能。”方溫沉沉道。“她忘了我,忘了自己,忘了時光。忘了自己的異能,忘記了我曾經給她的絕望,也永遠遏制住了,我和她重新來過的可能。”
只要她不記得從前,方溫就永遠不能坦然宣誓,自己對她從不欺騙,從不虧欠。
她不記得,就意味著,她沒有原諒。就意味著,他們仍然站立在岌岌可危的謊言之上。
方溫怕,他怕如果有一天,她的記憶甦醒。她的公主再次絕望,她的公主回憶起對他的怨恨。
畢竟,是他咬了她。讓她的世界,讓她的生命。變成了另外的模樣。讓她變成了只能依靠鮮血的蟲蟊。
“我沒想過她的異能會是“遺忘。””方知緩緩道。“你當時咬了她,她就甦醒了異能。現實讓她太過痛苦,所以,她的異能,就讓她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自己的異能都忘記了。”
“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方溫。”方知喃喃道。“你當時一定傷得她太深了,我從沒遇到過,異能強大到,能將自己都遺忘的血族。”